上个世纪末,后来的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刘晓波第三次出狱不久,他在严密的监视中,透过家人给我寄了一封信,里面谈到1989年的天安门大屠杀被民众迅速遗忘,“因为致命的恐惧,”他写道,“曾经引导或试图引导民主运动的社会精英们,都不约而同沉默。”

“历史没有必然。”他继续写道,“二千年前那个生于马槽的农家孩子——也就是上十字架的耶稣——更是偶然。人类的提升就是靠这些偶然诞生的个体完成的。不能指望大众的集体良知,只能依靠伟大的个人良知凝起懦弱的大众。特别是我们这个民族,更需要道义巨人,典范的感召力是无穷的,一个符号可以唤起太多的道义资源。例如方励之能走出美国大使馆,或赵紫阳能够在下台后仍然主动抗争,或北岛不出国。‘六四’以后的沉寂与遗忘,很重要的原因是我们没有一个挺身而出的道义巨人。”

我捏着几页信纸,呆立在故乡的寒风中,当时互联网在中国还不算普及,从北京寄一封信到成都需要一个星期,而从成都坐火车去北京需要两天两夜。1989年6 月4日,这两个相距几千公里的城市,还有其它数十个城市,都发生了游行示威以及暴力镇压,区别只是死亡人数,北京死亡近3000人,成都死亡近10人。恐惧深入骨髓,数万人被捕,刘晓波和我也在其中。

出狱后我开始流浪卖艺,而刘晓波开始起草《公开信》。他第三次入狱,正是因为一封呼吁当局《汲取六四血的教训,推进民主与法制进程》的公开信。我也是签名者,并被关押二十多天,刚刚释放,我就给他妻子刘霞打电话,不通;我又给我们共同的朋友忠忠打电话,他四处寻找,终于回电。当晚我秘密记道:“今天上午,忠忠终于找到刘霞,一道从北京打来电话,刘霞在那边从头哭到尾,只有一句‘他们不让我见’。我说不出半句像样的安慰话。

“一个人就这样没了,相隔多年,他又奇迹般出现。这样的轮回到底有多少次?面对一场场生命的劫数,我再也写不出诗来,或许,我没从任何人的诗中,读出此刻宿命的恐惧。刘晓波精力充沛地反抗这种恐惧,他将自己融入众多历史事件,他名声大,朋友多,嗅觉灵敏,本可以逃走,但他没有。他已坐了两次牢,这次也许要去黑龙江,隔一条河就是前苏联远东地区,有点十二月党人的味儿。”

神往耶稣的刘晓波,还有因无路可走蜕变为基督徒的诗人兼民运战士李必丰、刘贤斌、郭飞熊、学者许志永、律师高智晟等等,都一次次坐牢,成千上万的人一次次坐牢,但独裁并没有丝毫改变,独裁下的经济倒是“腾飞”了。21世纪以降,全世界都需要中国市场,全世界都需要看中国政府脸色,否则就赚不了中国的钱。恐惧,加上对未来的绝望,促使许多类似刘晓波的政治异见者“受洗归主”,在民间知识界造成深远的震荡。

……

【中国人权双周刊】第154期2015年4月3日—2015年4月16日

编者注:标题为本站编辑所拟。原文链接:上帝是红色的,上帝是恐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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