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波亲亲如晤:

最近胃口可好?晚上睡得可香?听说监狱里睡觉不许关灯,太不人道啦。也许习惯了就能睡着,毕竟狱中生活于你已成家常便饭。这可耻的国家!

我给你的第一封信写于6月8日,寄于12日(因洗照片耽误了几天)。晓波,你收到了吗?我非常希望你能收到。我写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收到。

晓波,我要向你打小报告:

有,人,不,许,我,爱,你!

话说6月7日,我在推特看见王金波发了一推:“刘晓波通讯地址:辽宁锦州市锦公999信箱(锦州市太和区南山里86号),邮编121013。”

王金波之心,路人皆知。希望大家都给你寄明信片,写上“刘晓波,你妈妈喊你回家吃饭!”之类。寄明信片已成为一种公民运动,貌似去年由温云超(北风)发明。

去年我也寄过好几张明信片。其中一张寄给你,写的是:“晓波,刘霞喊你回家吃饭!”那时你在看守所,未知你收到否?无妨,明信片原不是写给你看的,是给当局看的。

如今你已被正式判刑,并从北京转狱到辽宁,喊你吃饭估计喊不回来。但大家还是可以继续喊你吃饭,以向当局施加压力。我当即转发地址,并道:

“我要给晓波写一封情书,这样‘他们’就不会拦截我的信了。”

据说狱警会拆阅犯人的私信,尤其是政治犯,很多信都收不到。也许狱警对情书不感兴趣,他们要拦截的是政治敏感内容。

晓波,我在推特有四千多个关注者,理论上,我的信息这些推友都会看到。我说要写情书,一位叫Puritan2011的推友反对:

“请三思,你这样做,只能给晓波先生和刘霞女士的声誉抹黑。”

我满不在乎:“我的情书寄一个副本给刘霞,如何?人的声誉哪有那么容易被抹黑,你也太杞人忧天了。再说,我爱刘晓波,他该感到骄傲才对,怎说影响声誉?”

若说影响声誉,顶多影响我自己的声誉。是我小昭任性妄为,跟晓波、刘霞无关。

殷德义对Puritan2011有些蔑视:“道德洁癖的伪清道夫还真不少!”

温斯顿对我很赞同:“刘霞当有谢意,你这是曲线为刘晓波哄抬物价。”

我煽动:“要不,咱们都给晓波写情书,如何?来个情书大赛,优胜者,待晓波出狱后由他亲手奖励一朵小红花。咱们为啥不能把事情做得好玩一些呢?我是真的爱他呀。我爱刘晓波,我爱王力雄,我爱冉云飞。”

Puritan2011向我谆谆教诲:“对晓波先生的崇敬之情,不能称为情书;就像我对林昭姊妹的崇敬,也不是romantic love. 不过,它们都是基于神的爱——Agape而来的。你明白吗?”

我不耐烦:“我对晓波没崇敬,就是爱。基于我对他的爱,而不是基于神的爱。”

Puritan2011:“作为基督徒,我更愿意以福音单张的形式,写给那些审判、迫害、关押晓波先生的掌权者,劝他们认罪悔改。”

我针锋相对:“作为唐小昭,我就愿意以一封情书的形式,写给刘晓波本人,让他开怀一笑。”

Puritan2011:“如果你把这种爱,等同于romantic love,就是错误而危险的;而且极可能被当局利用。”“也许你目前很难明白,但我相信神会带领你明白的。”

此人真正糊涂!我回道:

“1、对我的爱,本人拥有最终解释权。2、当局会如何利用?我好奇。OK,恭候他们利用,然后我围观。”

晓波,你入狱已久,是否明白“围观”的含义?围观就是大家一起来关注某个事件。已成为一种公民运动。围观改变中国。

那推友以为当局利用就把我吓倒了?却不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便是那最后的黄雀。倘若当局要利用,嘿嘿,我不怀好意、别有用心看着他们出乖卖丑,摔一个大筋斗。

我在推特上继续说:

“为何一个基督徒推友硬是不许我爱刘晓波?喂,哥们儿,我的爱碍着你啥事了,你为何五次三番从中作梗?”

“对了,我一定要把刚才那位基督徒推友的话写进情书里,晓波看了肯定会咧齿一笑。”

Puritan2011:“要写进去可以,请把我对你的回复写完全,不要断章取义;另外请告诉他,我是08宪章第1745位签名人。”

我断然拒绝:“不行!如果我情书里写‘宪章’一词,会被没收的,晓波就看不到了。”

写“情书”原是为免被拦截,若是提到宪章,岂非自投罗网。

Puritan2011:“那就写我是联邦宪政的支持者和追随者;不过,我前面的论述要写完整。谢谢!”

此人忒也心眼小。我回道:“你居然如此信不过我,伤自尊。放心啦,我的情书会公开在网上,到时请你审阅便是。”

给刘晓波写情书非为儿女私情,乃是存心与当局作对。不算隐私,自可公诸于众。

第二天,我上推特,看到另一个推友Feimatiaoliao对我情书之议的评论:

“热烈响应!二十多年过去了,晓波的魅力依然有增无减。单从女人的角度看,他就是个非常非常可爱的男人。”

“大家给晓波写情书,绝对是外界与他取得联系的一个好办法。因为情书可以淡化政治,容易迷惑当局。试想如果写给晓波的情书漫天飞舞,当局肯定是哭笑不得。”

“特佩服你的坦率。其实当年的女大学生中就有不少人对晓波爱的发狂,记得有位女生曾绝望地喊道:为什麽世上最优秀的男人都结过婚?为什麽?”

哈,他将我当作“文学女青年”了。我不是文学女青年,我是文学本身。

还看到老鼠(刘荻)对我言:

“刘霞说,爱晓波要有实际行动。”

刘霞忒不厚道,存心将我一军。我大笑,回:“请告诉刘霞,我对晓波的爱是柏拉图式的精神之爱,没有行动咯。”

(心中促狭地想:若真要我辅以行动,刘霞你将来可不要后悔呀。)

如果换个人,也许头脑发热,胸脯一拍:“我会用实际行动来表现的!”但我天生冷血,才不钻这个套子。

爱本就是一种心理活动,属于精神范畴。也许有人会说:看来你对刘晓波的爱完全是口头上的空谈,有什么用?哇哟,爱是拿来“感受”的,不是拿来“用”的。谁要“用”我这份爱,不嫌卑鄙么。

晓波,第一封信我没说敏感的字眼儿,也许能侥幸到你手。你看了定莫名其妙,因为你根本不认识什么小昭。现在我坦白来龙去脉,但这封信可能被拦截,你无法看到。没关系,也许下次刘霞去探望你时,会问你“收到小昭的情书没有”,并说原委。我与刘霞没来往,但我的情书既然发在网上,她能看到的。

因那位基督徒推友几次阻我写情书,我逆反心起,决定将第一封信写得真正像“情书”的样子。故意误导那些偷看信件的“当局”,让他们以为这真是一个小情人写给你的。倘若他们鬼迷心窍要“利用”,哈哈,且看我张开大网捕获之。

但,晓波,我可以故意误导当局,却不能骗你。信终究是写给你的,我得保证没有一句假话,所有的言辞必须出自我的内心。虽写得夸张,却没一句是撒谎。

今日已将第一封情书在博客发布。肯定有些读者不明真相。何妨?当他们看了这第二封,再回头去看第一封,自然明白。

第一封信并无敏感词,除了“6月4日”。我随信寄了白衣照片,但混在其它几张照片里;每张照片都写了拍摄日期,将“6月4日”混进去。此乃“珠混鱼目”之计,力图不引当局注意。不知这小小的花招能否奏效,信件是否如愿到达你手中。

有读者问我为啥寄照片,我瞪大眼:啊哟,那样才像“情书”啊!还有人问我为啥写“晓波亲亲”咁肉麻,这个么,我刚重读林语堂小说《红牡丹》,牡丹写情书就以“金祝亲亲”开头,我便学来了。惟一不爽的是我“亲笔签名”字太难看,差点儿没勇气寄出去。

晓波,以后我的信不再规避敏感内容,也许不能到你手。那么,非法拆阅我信件的狱警(或别的公职人员)就成为第一个读者。我希望他们明白,通讯自由受法律保护,他们这样做侵犯了唐小昭和刘晓波的公民权利。

有朝一日我会知道,是谁非法拆阅了我的信件。中国已在转型时期,民主体制的建立虽非指日可待,也不会太遥远了。很多档案将来都会被公开,为长远计,奉劝他们现在还是悠着点吧,以免日后难做人。

当然,更难做的是那些把晓波送进监狱的人。如此鼠目寸光,与法律为敌,与民众为敌,与时代为敌。纵将晓波送进监狱,又怎样?杀鸡儆猴,可惜晓波不是鸡,别人也不是猴。我们是“人”,有人的权利,和人的尊严。谁能灭得了“人”呢?谁也没那个能耐。

我好整以暇,等着看这场戏的结局。

晓波,我明知此信难到你的手,还是决定每封信都附一张我的照片,给那些偷看信件的人瞧瞧。我不是躲在阴沟里的小老鼠,我若上街,绝对不会人人喊打。我虽然无权无势又无钱,可比他们光明正大多了。我就以自己的真实面目,与那些偷窥者正正相对。让他们看着我的眼,我的眼清澈明净,灼灼生辉。这叫“心理战”,哈哈。

对了晓波,你还不知我是谁呢。波斯小昭本姓唐,半人半妖驭风翔。天下刁蛮我第一,不通庶务世无双。另:报告狱警先生,中国公民唐小昭,《零八宪章》第3943位签署人是也。

如果狱警对我有兴趣,可到网上搜我文章《大哭一场,签上我名》、《小昭“喝茶”第一回》、《据说我也得奖了》等,作尔学习教材。如冉云飞所说,这是“公民对警察的训练”。警察必须学会跟公民打交道,甭指望中国遍地愚民和顺民。

晓波,我爱你——唉,给你写“情书”,导致说这句话成了习惯。

我爱你,但我不愿应承刘霞的“实际行动”。爱确实很难表现,再多的行动都不够。人们形容爱,常用“比山高比海深”、“海枯石烂”、“地久天长”诸句。可是,什么样的行动,才是比山高比海深的呢?什么样的行动,可令海枯石烂、堪与天长地久呢?

倘若我轻下承诺,难免后患无穷。会有很多人来要求我:“你既然爱晓波,就应该怎样怎样”;“你既然爱晓波,就不应该怎样怎样”……然后我成了一只陀螺,被抽打着团团转。时间久了,自己也开始迷惑:我究竟是一个独立自主的人,还是刘晓波的奴隶?

我不愿被爱所挟持。

晓波,我从未为你做过任何事。甚至,连一个名字都不愿轻易贡献出去。

08年你刚被抓捕那会儿,莫之许发表《我们与刘晓波不可分割》,很多宪章签署者都签了名。我看了文章很感动,但没签名。该文意,貌似愿与刘晓波一起为零八宪章而坐牢。可我不愿坐牢。如果哪天坐牢了,那只是一个无可奈何的结局,而非我的意愿。倘我签署这篇文,便成欺世盗名。

09年你受审,巴忠巍发了一篇类似文件让我签。我说:“去年我没签这个名,今年也不打算签。请原谅。”巴忠巍:“不要紧,自愿为原则的。”小昭:“因为我不愿意坐牢。如果我说我愿意,那是撒谎。”巴忠巍:“您去年不是签名了吗?我记得好象有您。”小昭:“去年有篇《我们和刘晓波不可分割》,我很感动,但想,我与他(晓波)不是一个人。我没签过。”

凡我签名的文件,必须保证乃我“真实的意思表达”。倘违我意愿,就算以“正义”、“民主”、“刘晓波”为旗号,我也不签。真善美,真为首。

几度有人为晓波案发起“投案自首”运动,我都没参加。根据我的法律知识判断,我并无任何违法行为,投什么案自什么首?神经病!明明没人想坐牢,明知不会因此被入案,偏要去投,岂不虚伪么。他们喜欢搞这些行为艺术,我不喜欢。

晓波,我以自己的方式来爱你。我以自己的方式来介入和推动中国的民主进程。不随波逐流,永远保持独立。

唉,晓波。万语千言无从说。每当信快写完时,我都如末日将到来。

昨日,偶然,翻到网友“月亮的背面”09年4月在QQ上告诉我的话:

“我跟她(刘荻)拿你开玩笑说:‘波斯小昭就象《新天方夜谭》里那块阿拉庭蓝宝石,在以后的革命岁月里将三次拯救小叫花子刘晓波于危难,直到他为我采来以利尔的玫瑰花。’”

看到这话我呆了一下。当时他们戏言,现今竟如谶语。在晓波的故事中,我终究上场了。惜我并非蓝宝石,无力救你出危难。只合聊书闲文字,万望君心一展颜。

今晚,有人好奇地问:“小昭,看了你写给刘晓波的第一封情书,我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爱上了他?”

我微微一笑:

“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签名)小昭 2010年6月17日 上海

【小昭·回到波斯2】2010.0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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