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她跪坐在沙滩上
挺着一个好大的肚子
织补着一张网
织一会儿她便停下来
望着从来看不到边的海
鱼网把她的视线
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
她是渔夫的妻子
她从来没有离开过这座小岛
箱底那件带着商标的红衣服
只上过一回身
她幻想过城市和
城市里的灯
那都是从前的事了
她再也不会跟别人提起
只是在丈夫出海的日子里
和即将出世的儿子
她想一定是个儿子
悄悄地说一会儿话
她是渔夫的妻子
二
傍晚，男孩子又牵着爷爷
走向海了
路上有一些高高低低的坟
里面埋着衣服被子和碗
老人的伙伴曾经使用过它们
后来出海去了
再也没有能回来
老人当年挖这些坟的时候
流过眼泪
现在他不能再出海了
男孩子在长满青草的坟头上
一蹦一跳地走着
草像海浪一样扑打着腿
每天男孩子和爷爷都会这样去海边
老人坐在沙滩上
久久地看着熟悉又陌生的海
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
他们把海留在那里喧闹
像两只舢舨滑过海面
安静地回家去
三
一堆长了青苔的船舨
凌乱地躺在沙滩上
一个光屁股的男孩在上面玩着
忽然他举着一件东西
叫着奔向坐在礁石上的老人
老人的手颤抖了
这是一把断齿的雕花木梳
这把木梳，是他当年
送给那个健壮姑娘的
那只散了的船
曾经是他们相会的地方
有一盏油灯映照过他们年轻的脸
如今老婆已经死去
炕头上不会再有长长的黑发了
老人摇了摇头
无言地把梳子扔进大海
看着它随浪漂得很远很远
1982年9月
【自由亚洲电台】2014.1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