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晓波获奖了!第一个身在中国的中国人获奖了,获得了沉甸甸的诺贝尔和平奖,这是一个特大的喜讯,也令人感叹唏嘘!

一个有着五千年煌煌历史,有着十三亿人口泱泱大国的国土上,第一个本土的中国人,获得了一个如此国际声望的奖项,却不是来自种类不少的自然科学大奖,也不是重要权威的文学大奖,而是最有社会意味的政治大奖!而且颁给的是中国的政治犯,一个正在狱中服役的囚徒!这真是令人悲喜交加,实可哀伤啊。

为什么中国人的诺奖之梦,首先在这个领域取得了国际性的突破并赢得了世界性的影响?为什么中共建政六十余年来其他的诺奖至今颗粒无收?如果有一个天平可以称重的话,也许是因为刘晓波的诺奖太沉重了。他已经把其他可能赢得的几个十几个甚至几十个诺奖,都倾斜到他那边去了,都被他的大袋子一下囊括了。他的一个换取了很多个,或者说很多个都被他一个替代了。正如他说的,这个奖应该属于六四的亡灵。是的,我们至今也不准确知道究竟有多少六四亡灵;但我想说,他这个奖还应该属于四九年以后千千万万个其他类似的亡灵。是啊,那些至今不来的奖项,都是因为今天这个承载了太多、太重的亡灵,他这个奖项才姗姗来迟,其他的奖项才可能在不久的将来出场。难道这是一个台阶或者或者一个门槛,只有他的出现才会有其他的到来?

*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一个前现代的国家,一个仍然龟缩于皇朝心态自闭的国家,一个还相背于世界潮流的国家,一个他的臣民还不是人民更不是公民的国家,一个还没有获得民主、自由和人权的国家,一个整日以财富和权力炫耀暴发户心态的国家,他的子民,怎么可能有奔放的想象力和广阔的自由度,并以优雅、睿智和沉着的姿势,去创造人类顶级的精神产品?

但是,我们曾经差点就有了。旧朝时代有过深厚功力的他们,或者背井离乡,去到了他国,成就了异国的荣耀;或者天真地回到新朝,改行、刑狱、罹难、自尽,天才夭折、平庸一生;或者依旧跟随前朝,虽偏安一隅,倒是从此清净,也不乏有人问鼎。而我们的错过终究一错再错,错到只有两个人领取过同一个奖项:一个是流亡者,一个是系狱者。

现在,我们终于在祖国的土地上迎来了这个荣耀,一个“罪犯”的荣耀,一个“耻辱”的荣耀,一个被“亵渎”的荣耀,一个没有敌人的“敌人”的荣耀!他从黑暗的深牢里升起的光芒,映着耀眼的轮廓,代替我们去洗刷那些引号内真正的罪孽与污浊。并将从此引领和激励我们,还有我们的后人,去真正地、自由地赢取人类最高的智慧成果;而不再是以苦难和道德的形象,去悲剧地获取,被别的民族中那些正直与正义的人士,去同情地褒扬。

但黑暗的谷底让我们从此跳跃到一个光明的台阶。

也行进到一个崭新的转折。

这个奖项之后,我们是否应该在喜悦与欢庆之后理性沉思:一个正常与伟大的国家其实最不需要这个和平之名的大奖,因为它更多的时候是一种补偿与鞭挞。这正如我们中国人的膳食和中医的秘方,缺什么吃什么补什么。如果我们的内政不再有普遍的暴力和强制,每一个国民有了安居乐业的和平,我们对普世价值的追求同心同德,对世界的姿态柔和大度,就没有了别人的贬毁调戏与自己的强作威胁,我们宁愿不要这个诺奖;如果我们的科学技术兴盛,学术民主与昌明,目标与投入长远,研究环境宁静而温馨,科学家不再受官僚与资本的双重压抑,我们更需要很多科学上的诺奖;如果我们的意识形态多元包容,文学艺术的创作自由开放,发表与出版的空间畅所欲言,没有政治的审查,以及因言的治罪,我们更需要一个文学上的诺奖,正如我更希望刘晓波获得的是这个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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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奖项之后,我有一些天真的愿望。

我天真地祈望,这个桂冠的荣耀,能让阴暗者睁眼:正视外面的五彩天地,融入人类文明的主流,从此打开黑幕和铁门,让“刘晓波们”自由地走出!然后以理性和非暴力的姿势,上下协进,朝野互动,平稳过渡,共同打造一个崭新的国家。

我天真地祈望,这个桂冠的荣耀,能让叫骂者住口:今天拥有的既得利益,不等于明天能永远占有;和平的转型之后,不仅仅能保证弱势民众的福祉,而且也同样能依法保护你们的利益。如果你们拒斥一个非暴力的和平主义者,那么更激进的其他方式也许将会使你们人财两空,结局非常难堪。

我祈望着这个桂冠的荣耀,能让嫉妒者释怀:敞开心胸拥抱同样的受难者,从此携手连心,不再互相诋毁;因为大家的目标是一致的,追求的结果是同样的,不同的也许只是策略与路径的差别。但这不应该影响我们结成广泛的同盟,因为他的荣誉也是你们的荣誉,他的胜利也同样是你们的胜利。

我祈望着这个桂冠的荣耀,能让旁观者警醒:受难和牺牲者的血迹不应该再吸引你们的馒头去舔舐,他们的牢狱之灾,其实也是你们的预演。有一天他砸断了镣铐,他获得的自由也就是你们的自由。现在,为了你们自己的未来,你们也应该早日觉醒,从一个观望者变成一个行动者,至少成为一个潜在的支持者。

我祈望着这个桂冠的荣耀,能让投机者节制:一项面向未来的伟大事业也许如一个还没上市的股票,当少数人认为它是绩优股时,你们跟进了不少,值得欢迎;但一旦风吹草动你们又立即抛售,这时请不要惊恐也不要彻底清仓。希望你们能长久持有,耐心地等待甚至推动它的上市,好利早晚会到来。

我祈望着这个桂冠的荣耀,能让吹捧者冷静:一个平民的精神领袖,肉麻的吹捧和神话只会让他变质,这有太多的例子,特别是在这块层出不穷盛产大小皇帝的古老土地,皇权传统的任何“万岁”在这里都应该休矣!今天请到此打住!一切的拯救都是自我的救赎,而不是依靠什么神只和救星。

我祈望着这个奖项的荣耀,能让获奖者谦卑:天已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必将降更大任于斯人,从此助力全民族和平和解,成功转型。若将来成为国家新的领袖,当以天下苍生为念,外学美国奠基华盛顿,内学华夏圣人尧舜禹,绝秦皇汉武肇始暴政基因,清红朝毛邓以来专制残余,开民主之风气,施宪政之良政,建真正之共和,功成身退,表率后世。

我还有一个天真的愿望:如果未来的某一天,刘晓波真的成为了一个新政体的舵手,但愿他依然没忘记自己曾经是一个船舱最底下一层的普通水手。他依然能一人自由地走到一条普通的小船上,和一个普通的船夫打渔、垂钓,聊天、喝茶,而不需要身边有重重的随从,外围有层层的安保。同时,那个船夫也没有诚惶诚恐,或者受宠若惊,他依然平静地打渔、喝茶,只是多了一个临时的助手和茶友。就像美俄两国的总统,不久前随意走进了一家不起眼的汉堡包小店,和众人一样随便坐在一张小桌前,吃了一顿普通的快餐。我赞美的是旁边那些仍然只顾自个吃喝的顾客,他们依旧那么平静和淡然。这才是和平奖的日常真谛,应该颁发给那些普通的汉堡包店的客人,是他们营造了这一平和的空间。我祈望这样的场景,能在刘晓波将来的时代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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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我还有一个小小的私心希望得以重现。

我曾经在六七年前,在北京我作坊式凌乱的小公司里,短暂地接待过刘晓波先生。我和他并不熟悉,是一个圈子内的文友带他一起来的。我已经完全不记得那天聊了什么,也许是与我当时的图书出版业务相关的小事。我现在对他只有模糊的印象。他应该是个性情中人,穿着随意,说话随意,而且有点结结巴巴,很像我那个思维快捷但口齿木讷的家弟。没坐多久,也没聊多久,我开车顺道送他回家。那时,我刚买了一部快报废的二手桑塔纳破车,我謦謦哐哐把他送到了位于西三环首师大西面不远的一个小区。那天,我们在车上聊了什么,我还是一点都不记得了;也许我们什么都没有说,或者破车的噪音太大,我们说了很多彼此却什么都没有听见。

再过很多年,当我现在这部新车又成了快要报废的破车时,也许刘晓波已经有了一个瞩目的头衔,他早已忘记了我是谁。但他依然像一个圈子内一个普通的文友,在一次随意的聚会之后,他再次顺道搭上我的破车。我謦謦哐哐把他送到一个普通的小区,然后我也忘了我们在车上聊了什么,或者我们彼此什么都没有听见。

那天,他自己开了车门,自己一人进了小区,自己一人爬上了楼梯。他的身边没有随从,他的住处没有警卫。只有天上的白云和地上的行人,在祥和地漂浮,在平静地走着。

这是他得奖后,我最后一个天真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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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朝阳小营挖野斋

2010-10-15

【独立中文笔会】2011.0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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