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的迷恋杜拉斯的小妹

你初次读我的时候
我已经老了
而你刚刚做女人
你我之间的差异
犹如我们的肤色
如此粗糙的白皮肤
那么遥远地
浸入你细腻的黄皮肤
令我的皱纹载满了羞愧
这发霉的气味
于你何用?

你爱上我的时候
我已经奄奄一息
你的爱还未来得及表达
我已经死了,死于
酗酒的狂乱和写作的迷幻
而你,还在遥远的痴呆中
关注着我的孤独
并把我的遗物
寄给你那个铁窗后面的情人

爱的激情
早已被爱的绝望粉碎
我是久已淹没的废墟
只出现在凭吊者的梦中
沉默只属于你我
属于我们这类被造物主
称为女人的敏感动物
我们用爱写作
用女人最本能的子宫语言
叙述着生活的反面

我腐烂了
坟墓使我变得格外贪婪
我,一个坐在金山顶端的老妇人
吝啬得用鬼魂看守遗产
以收买一颗处女般的灵魂

隔着太平洋和只听说过的长城
我发现了你
年轻的黄皮肤姑娘
你正在进入死亡的幻觉
经不住地狱的诱惑
是你我唯一值得骄傲的放纵
我看见你手中的
一大把白色药片
每片都很清晰,清晰得
犹如已经置身于死亡
我也曾无数次
这样紧握住死
每次松开都后悔不已

黄皮肤的女孩,你太年轻
象我投入东方情人的怀抱时一样
你的手太小,握不住死亡
握不住绝望时刻的分分秒秒
你太单纯,单纯得
连我这么简单的人都难以置信
你的男人正用激情和梦想
在沙滩上建造一座灵魂之屋
你不假思索地住了进去
专一地等待坍塌
窒息而死

如同我专一地执着于
酒精中毒

我的利爪
从坟墓中抓住你
你是我的继承人
我唯一的遗产守护人
我很羞愧因为我很穷
连爱的激情也在书页间灰白
而你会很富有
你能听清我醉酒后
呕出的每一个字
让你进入与世隔绝的黑暗
盲目地写着

一个真正的女人写作
就象动物饥饿时扑食
婴儿干渴时咬掉乳头
写作,只因为我们是女人
我们刚刚诞生时
就冒犯了神圣
黄皮肤的女孩,你一定记住
上帝的驱逐令只针对
我们的始祖–夏娃
亚当仅仅是赔罪
我们永远经不住蛇的诱惑
我们就是蛇
有着蛇一样的
光滑柔软阴险狠毒
任何诗任何画任何音乐
都是女人,只是女人

我说过我很贪婪
我的骷髅都在虚构
你将来到我的坟前
把你的最后一首诗
化为一棵树,种在
我的灰烬中

你的大眼猫
1997、1月一稿

【刘晓波文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