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晓波,中国唯一的诺贝尔和平奖得主,弥留之际依然被严密看守,无法和妻子有哪怕一刻的独处。虽然刘晓波曾明确表示希望出国治疗,但是中国政府一直没有准许。
掌控着世界第二大强国的中国共产党为什么如此惧怕一个濒死之人?
记得江泽民、胡锦涛曾经准许中国一些知名异议者——比如魏京生、王丹、陈光诚等——保外就医,但是胡锦涛、习近平不仅一直反对刘晓波出国,还将刘晓波的妻子刘霞长期软禁,任何人都无法听到这对夫妻的声音。
这样的态度严重损害了中国的形象:死于狱中的另外唯一一个诺贝尔和平奖得主是奥西茨基(Carl Von Ossetski),那是发生在希特勒统治下的德国。
为什么中国领导人一直拒绝做出人道姿态?
非暴力、自由、自主
1989年,学业有成的刘晓波中断在欧洲、美国的发展,返回中国参加天安门广场的示威活动,之前这位著名的文学评论学者从此投身于民主运动。虽然六四镇压以来刘晓波的作品一直被当局禁止出版,但是在中国国内广为流传,多在知识界探讨。
刘晓波是一位高产作家。1991年获释之后,他撰写过难以计数的时政性文章,首先是在香港杂志、然后是在互联网上发表。刘晓波曾把互联网比作“上帝送给中国的礼物”。他还曾撰写许多哲学、理论性文章,分析中国政权、中国社会的演变。
但是,刘晓波思想最强有力、也许能够激励今后异议人士的是,他一直推崇非暴力。这是基于他对毛泽东时代的理解:“仇恨会腐蚀一个人的智慧和良知,敌人意识将毒化一个民族的精神,煽动起你死我活的残酷斗争,毁掉一个社会的宽容和人性,阻碍一个国家走向自由民主的进程。所以,我希望自己能够超越个人的遭遇来看待国家的发展和社会的变化,以最大的善意对待政权的敌意,以爱化解恨。”(刘晓波:我没有敌人—我的最后陈述,2009年)
刘晓波对“文明社会”发展的反思(《未来的自由中国在民间》)以及这对消除中共控制所起的作用、公民自由思索、追求自主的必要性是他这种思维的显著特点。
“五四运动”中,中国的知识分子力争“打倒孔家店”、要求“科学与民主”。刘晓波,这个以从事文学批评出道、典型的当代中国知识分子谴责了1980年代晚期的“本土化”思潮。
在刘晓波看来,“寻根”不可能是中国的出路。文学最为重要的是要保持其自主权,出于战略性考虑,作家不应该在特定主题上保持缄默。如果知识分子希望对建成自主的公共领域做出贡献的话,他们必须切断与国家连接的脐带。
刘晓波一直坚持自己对知识分子的见解。他认为,其精华在于批判性思维。为了捍卫自己这一权力,不应该害怕失去自由、甚至生命。
刘晓波的遗产之一无疑是,人要捍卫自主自立、要有评判身边世界的能力。因此,不应当把精力投入推动国家给历史事件平反。八九运动中,刘晓波曾批判中国的这一潮流。他质疑,为什么国人对平反如此感恩?他说,把正义之人送入地狱是过高的特权,平反也是!
“六四事件”对刘晓波思想影响深远
但是,刘晓波的思想和行为也是被1989年的民主运动所塑造的,他所有的行动都与这一震撼中国的历史事件有关:”在我已过半百的人生道路上,1989年6月是我生命的重大转折时刻”(刘晓波:2009年,我没有敌人—我的最后陈述);”我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否对得起亡灵”(刘晓波2003年获得民主教育基金杰出民主人士奖时在颁奖大会上的讲话《用真话颠覆谎言制度》)。
六四屠杀以及事件揭示出的教训是刘晓波政治行为的决定性因素。这让刘晓波开始探索中国争取民主的新出路。写作生涯初期,刘晓波曾经批评过儒家文人的”使命感”,六四屠杀改变了他的世界观。那一夜,普通人的牺牲让刘晓波坚信,争取民主不能与良知脱节。刘晓波写道,正是因为以良知为立足点的大规模的参与才让八九民运成为一场旨在改变中国的人民运动。
八九运动的参与者并不仅仅是知识分子和精英阶层。刘晓波曾经写道,八九民运之伟大,在于它揭示出沉默的多数人的勇气、正义感和牺牲精神。
批判精英
那一历史事件还让刘晓波质疑精英在争取民主中发挥的作用、坚持站在良知立场抗争腐败政权。他在《猪的哲学》当中写道,“在中国,以无耻的方式向道义挑战的勇气,几乎人人具有。但是,以道义的勇气向无耻的现实挑战的人,却几近灭绝。”
刘晓波还曾强烈批评过那些宣扬“消极自由”、认为八九运动中许多方面过于激进的“自由知识分子”。他在《中国民间反对派的贫困》中写道,“当知名精英们不愿在最恐怖的关键时刻为坚守道义良知而挺身而出、付出个人代价之时,民众自然也就没有义务对他们再寄予厚望和给予支援。”
对八九运动教训的这些反思最终导致刘晓波强烈谴责所谓的“猪哲学”—把幸福定义为吃好、喝好、消费好—成为后极权政权最强大的盟友,在中国知识界引发广泛探讨。他毫无保留地谴责了那些在餐桌上批评、在公开场合赞同当局的人,他说,中共早就放弃了赢得民心民意的目标,有表面上的“犬儒态度”足矣。
“活在真实中”
刘晓波认为,“活在真实中”是抗争强权的有效武器。但是,这并不仅仅是哲学信仰,对刘晓波来说,“活在真实中”也意味着组织请愿、谴责当局破坏人权,不管是把异议人士投入监牢、还是农民工受到不公待遇。刘晓波能与各代反对派人士连接沟通,从李锐这样的老党员、包遵信这样改革年代的知识分子、到1989年之后的活动人士余杰、刘荻(不锈钢老鼠)等 ,这让他成为异议领域的中坚人物。也许,这也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了中国政府为什么一定要噤声刘晓波。
刘晓波到死也没有获得自由,但是他的精神遗产我们可以这样概括:活在真实中,做独立自主的人,谴责遇到的不公正,不要恐惧。
他的遗产将继续激励那些不满足认同”猪哲学”的人。他们会像刘晓波毕生一样,与他所说的那种敌人意识抗争:
“我仍然要对这个剥夺我自由的政权说,我坚守着二十年前我在《六·二绝食宣言》中所表达的信念——我没有敌人,也没有仇恨。”(刘晓波:我没有敌人——我的最后陈述,2009年)
白夏(Jean-Philippe Béja)
法国国家科学研究院国际研究所(CNRS/CERI)荣休研究员
【BBC】2017.0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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