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年是我第一次参加国际笔会在香港举办的5天活动。那一年的国内大环境比今年略微宽松。开完会后,有的平常比较活跃的海外会员,还能顺利地从深圳罗湖过关进入内地。但时过境迁,现在的监控强度较往年而言,已然为烈。
一
其实,一群只会挥舞鹅毛笔杆子的文人墨客,如何能撼动一个强大到维稳经费都超过国防开支的威权政体?何况开会地点还是选在国中之国的香港一隅。但中共的道义虚弱注定了它会对一切风吹草动的非“稳定”情绪,都会显示出过度紧张的神经质反应。正因如此,这才导致了这些年包括独立中文笔会会员在内的许多文弱书生,竟先后被控以“颠覆国家政权罪”锒铛入狱。其中最知名的,当属前会长——诺贝尔和平奖得主刘晓波博士了。
我跟他的一面之缘,还是在他被捕前的07年夏天。记得那天晚上,我在北京约他出来见面时,刚刚坐下就问他身后是不是带了尾巴?他语含波浪起伏的长短音节告诉我道:“这——一年里,还——算是比——较宽松的,基——本上对我没——有多少特——别的限制。”我当时还有点不太相信他那过于自信的感觉,迅速扫视了一下我们周围是否可疑的身影。但在深夜零点时分这个空空荡荡、灯光幽暗的咖啡厅里,确实只有我和他两个人了。
那一次唯一的见面,给我留下了为人宽厚、思路慎密、观点清晰的印象。他的有些表述风格,带有明显的个性色彩。
比如他对自己即将作为卸任会长而受到本会一些“粉丝”们的热情挽留,他的解释是:“按照美国总统的任期规律,也是不能超过连任两届的。所以我是不能再续任的。”连美国的民主宪政模式都照搬到了中文笔会这种NGO组织的换届选举上,可见他对遵守民主程序的游戏规则有多么在乎!
在谈到笔会内部的纷争时,他说了这样一番隐含哲理的话:“批评共产党,并非有一个具体的对象物可以作为攻击的目标,它是一种抽象的东西,你很难有揪住实物般的快意恩仇。而对于我们自己营垒中的某个具象,反而会成为容易寻找的目标。”显然他是用一种哲学的理解来看待针对个人的纷争。如果大家能做到用这样开阔的视野,来看待发生在身边的“骂战”,那么,至少有个好处,那就是不会视发起攻击的对方为“神经病”之类,而只会以理解的宽容来超然淡化一些伤害,保持一点清誉。
作为当时的会长,能感觉到他很关心笔会的壮大和发展。但我就个别会员的长期“潜水”态度曾向他表示过我的疑惑。如某位活在体制内的著名学者,从来不参与笔会的任何活动,此为何意?他却深具慧眼地坦陈,像这样横跨体制内外的知名人士,并不需要他公开参与笔会的事务。入会的本身,其象征意义已经足够。
有时,妥协,并不是投降,也不是放弃,更不意味着主动结束抗争,而只是另一种选择的开始,也是一种有韧性的战斗。
作为常人的刘晓波,有时也会犯常人常见的错误。有一次他跟我聊到直升机的话题时,他说中国进口的美国黑鹰直升机,早就因缺少零配件而停飞多年。后来我顺便一查,实情并非如此。好在我据实相告后,他也能欣然接受。
二
07年的笔会才一百余人,据说现在已近三百人了。人数是壮大了,但活跃者还是壮大之前的那几个熟悉的面容。与现在的笔会相比,我似乎更怀念过往的气氛。想起07年在香港的大聚会,至今仍很享受。那一百多人聚聚一堂、文采风流的身影似乎总有令人挥之不去的魅力。
妙语如珠的沙叶新先生在港大的演讲,令在场的听者不时发出会心的微笑。沙老的才华仿佛是与生俱来的。同居一室的“外国人”——杨恒均先生富有喜剧色彩的动感性格,往往可让再沉闷的空气也能突然注入活泼的元素;头发飘洒如贝多芬的阿海,总是烟不离手,一如他善于表达的个性,充满活力也洋溢着激情;十分注重旗袍装束的盛雪,不但天天可以让人眼前一亮,而且也非常善于即兴发挥主持人富于情感色彩的表达;声线细柔的巫一毛虽然英文水平足够写小说了,但做起同声翻译来却会在事后懊丧得一个人躲在屋里娇声哭泣;一头白发的老右派铁流在台上手舞足蹈地说起话来,总令人联想到三十年代闻一多似的慷慨激昂;而写诗成名的孟浪先生常常以表情严肃示人、鲜有宏论滔滔、诗情画意之雅兴;眼睛笑眯眯的创会元老万之先生,不但中外文字能力娴熟,而且公关能力也非同小可;香港会员彭凯先生只埋头于后勤服务,初以为是临时雇来的搬运工,哪知他一上台还能以十分好听的美语音调兼作临场同声传译;还有浑身散发出学者风味的陈奎德博士虽然看起来不拘言笑,但一身笔挺的西装、领带却分明透出对绅士美的追求……笔会里面真是人才济济,群英荟萃。虽个性各异,但殊途同归。
笔会在我的感觉上,应该个个都是“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的才子。但实际上也有长期不写东西的主。甚至不断炮制垃圾文字的也不乏其人。当然更多的是笔耕不倦的快枪手。在写作风格上,既有风花雪月、无病呻吟之作,也有从头到尾满篇“大批判”式的文革腔调。在我的阅读经验中,只有沙叶新和刘晓波的文字能够给我带来一定的享受体验。但在我们笔会这个以舞文弄墨为主业的文人部落,其实个个人自我感觉都十分之良好。这也许是作家们非常可爱的一种通病吧。
其实,真正的写作,是孤独的,也是美丽的。在我默默无闻的写作状态中,始终追求的是那种心静如水的文学精神,追求至美,追求清雅,也追求着高不可攀的灿烂。
刘晓波荣获诺贝尔和平奖,对整个独立中文笔会在世界各国的认知度当然会有一些提升。如果在未来的某一天,诺贝尔文学奖也花落大陆中国的独立中文笔会,那兴许更会成为轰动文人世界的新闻话题。不管怎样,今年正好是刘晓波博士纪念日获诺奖一周年,也是笔会成立十周年纪念日,故而具有不同寻常的标志性意义。不仅如此,独立中文笔会在这十年里,以许多会员秉持公义的文字和不屈的姿态,赢得了国际笔会以及世界各界人士的仰视和尊重。独立中文笔会的存在,总算使中国这块世界上所剩无几的威权国度里还有另一席不愿被洗脑的文化阵地可以坚守,总算还有另一种声音从党国舆论一律的铁桶阵中微茫而持续不断地发出,总算还有一处以笔为剑,传承华夏文人风骨柔情的独立文化园地。
十年一晃而过,未来的十年中,又会从这块园地中绽放出怎样令人瞩目的奇葩异彩?我和我们的朋友们都在仰望之中期待,在期待之中踽踽独行……
【独立中文笔会】2011.1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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