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霞来了,她是刘晓波的使者

刘晓波逝世一周年,注定是个不平凡的日子。今年5月在廖亦武科隆新书诵读会后,大家相聚聊天时,罗兰德·库讷牧师向独立中文笔会会长廖天琪提出:“今年7月13日刘晓波逝世一周年,我们是否在柏林举行一次开放的刘晓波追思会?”廖天琪当即表示:“好主意,独立中文笔会参加筹备和运作这个项目。”于是他们一同跟廖亦武商议,请他一起参与筹备,该项目就这样落实了。

7月13日,在支持和热爱刘晓波、刘霞夫妇的朋友心目中,这一天印刻着心酸与沉重的记忆,有人建议:每年的这一天将永远属于刘晓波,人们思念他,追忆他,祭奠他,因为晓波的理想、追求、事业深入人心,与日月同辉,永远留在了人间,铭刻在世人的记忆中……

追思会的筹备工作紧锣密鼓顺利推进。同一时间,5月底默克尔总理访问中国,晤谈习近平、李克强,7月9日李克强访问德国,外界都知道,刘霞始终是两国首脑桌面上的话题之一。

7月10日早晨,德国电台新闻报道了刘霞获释,正在飞赴柏林途中。这一天中,廖天琪接听接受了各国媒体无数的电话和专访,美国之音、自由亚洲、英国BBC、德国时代周报、明镜周刊、德新社,德国电视一台、二台、德国之声和香港、日本各大纸媒等。“刘霞自由”的消息,的确风卷了德国和世界各国的新闻界。

刘晓波遗孀刘霞终于走出了八年禁锢的“黑屋”,飞抵柏林,来到了自由世界,实现了晓波的最后遗愿。对这个纪念活动来说,刘霞来了,她是刘晓波的使者,从天而降,冲淡了沉重的气氛,弥合了悲伤的记忆。

刘霞的到来,无疑为追思会带来了无限的动力。人们除了对刘晓波的思念与祭奠,还带着一份期许而来,社会各界期待见到刘霞,期盼与她握一握手,至少能远远的亲眼目睹她的风采,问候她,祝福她。拥有八百座位的客西马尼(Gethsemane)教堂,座无虚席,边上还站满了记者,参加活动的有德国的一些政治家、学界、文化界、艺术界人士、智库研究员,侨居欧洲的华裔人士、民运人士也来了不少,出席追思活动者达到九百余人。

廖天琪对记者说:“我们一方面为刘霞庆幸,这无疑圆了晓波的遗愿,可以告慰天国的晓波,刘霞自由了。另一方面,中国政府为什么拖了这么长时间才放人?刘霞不是一个物件,为什么成了大国纵横捭阖中的‘礼包’,或是‘筹码’呢?”

廖天琪替刘霞感谢德国社会

在7月13日德国电视一台的新闻节目中,展示了客西马尼教堂里举行着刘晓波逝世一周年的大型追思会画面。独立中文笔会会长廖天琪在致辞中说道:“3天前,当德国驻中国大使克劳斯陪同刘霞登上飞机时,对她说:‘你现在自由了,你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了。’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刘霞很想来到我们当中,但她不能享受这样的自由,原因我想大家应该知道,她的弟弟刘辉还在中国。刘霞恳请我,在这里替她谢谢德国社会!谢谢德国政府!谢谢默克尔总理!谢谢在座的来自各国各地的文学界、艺术界等朋友们长期支持刘晓波的事业……”

电视画面上,德国前总统高克认真地倾听,不时颔首点头。高克的出现,高克的颔首,意味深长。刘霞获释,德国社会怎么看?中国民众什么态度?媒体新闻界如何报道?刘霞事件,对德国政府来说,无疑成为观察社会动态的试金石。

前总统高克莅临追思会

约阿希姆·高克(Joachim Gauck),曾任德意志联邦共和国第11任总统,2017年3月卸任,由原外交部长施泰因迈尔接任总统。高克曾是东德路德派牧师,被认为是德国和平统一的功臣,他曾经领导了促使推倒柏林墙的和平抗议运动,在德国朝野拥有较高的声望,是德国首位无党籍总统,恰恰总理默克尔夫人原来也是东德一位牧师的女儿,统一德国的最高国家元首,由两位原东德人来担任,这做实了德国人民的公平宽容的阳光心态,这对分裂了四十年的德国,重新统一,愈合历史伤痕有着巨大的意义。

高克与伴侣夏德夫人(Daniela Schadt)一到,与廖天琪见面,在握手问候时,他微笑地对廖说:“我中断了度假,特意赶来参加这个追思会。”这显然是话中有话。高克虽然以平民身份与会,但是作为才卸任一年多的国家最高元首,他的出席为整个追思活动提升了规格,将一个单纯的民间纪念活动里,掺进了些许政治色彩。试想,谁有这等本事和力量,居然能把前总统高克从假期中调来出席活动?

刘霞获释,德国政府、默克尔总理努力经年,费了很大的劲。近年来,谁都能观察和感悟到,德中经济合作得热火朝天,有媒体批评默克尔政府对中国人权批评监督不够,说是“经济务实,人权务虚”。

事实上,总理默克尔一直在不懈地努力,2015年10月她访华时,曾为高瑜案与中国的领导人交涉,要求中国政府尽快释放高瑜。不久北京政府将刑期改为5年,准予监外执行。在以往这些年的访华期间,默克尔总设法会见一些异议作家或艺术家,表现出她对中国人权状况的关注。刘霞告诉我们:“德国政府始终关心我,这一年来,德国驻中国大使克劳斯每月来电问候我。”

刘霞获释,是德国外交的成功!是德国人权工作的胜利!多年来德国对北京一直采取所谓的“静默外交”,就是不把令老共尴尬的人权议题放到桌面上谈,而是在私底下没有媒体在场的时候,进行温和的攻势。公众界不了解,常常责备政府漠视人权。现在刘霞出来了,默克尔夫人可以说,对社会有了一个交代。按理说,这么一个刘晓波一周年的祭奠活动,刘霞既然已经到了柏林,理应出席,但她有苦衷,弟弟还作为人质留在北京,因此不能在公众界和媒体前露面。德国政府本来也应派官员到场,但出于中德之间的合作关系,出于照顾中国的面子,竟然没有现任的高层政治家出现。而前总统高克却突然莅临现场,他现在是平民,又是默克尔总理的私人朋友,他出席不伤及中德外交面子。这一招的确使得漂亮。人们常说德国人死板不圆通,殊不知他们的政坛运作也有袖里乾坤,只是不像美国川普总统那么眼皮子浅,沉不住气,满世界乱说话。

台湾驻德国代表处谢志伟大使,也参加了这次活动,谢大使评论道:“高克现在是平民了,但他的出场,就是表明了德国政府的态度。”此分析入木三分。

未来中国会记住刘晓波

追思会的主题发言人张彦,是美国的著名作家和记者,主要活跃于中国、德国和美国。张彦是他的中文名,本名伊恩·詹森(Ian Johnson)。张彦当年被派驻柏林,见证了柏林墙被推倒。2001年,因为报导中国大陆对法轮功学员的迫害而获得了普利策奖。

张彦讲述道:“我一直在想刘晓波这样的人是否被社会遗忘了?当年晚清光绪帝改革失败时,谭嗣同是殉道者。谭有机会逃匿,留下来便是死亡,但他选择了死亡,对他来说,是人生终局,对民众来说是苏醒,用他的生命唤醒民众。刘晓波去世时,我经常想起谭嗣同的命运……,谭嗣同与刘晓波相距120年,但他们的相同点是:一、忠于自己的理念;二、以个人的血肉之躯撼动历史。”

张彦说:“大家都知道,谭嗣同是被中国社会承认的,我相信,有一天,刘晓波也会被中国社会全盘接受。”应该说,刘晓波会成为中国的永久记忆!

赫塔·穆勒吟诵刘霞诗

赫塔·穆勒(Herta Müller),德国著名小说家、诗人、散文家,2009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她是德裔罗马尼亚人,在苏联共产阵营未垮台之前,生活在罗马尼亚,擅长对记忆、梦魇及心理的描写。诺贝尔文学奖评审委员会称其“以诗的凝炼,散文的率直,描绘流离失所者的处境。”赫塔·穆勒是低调的大作家,她最怕被记者包围拍照,但是应廖天琪的邀请,她早到一个小时,接受了几个香港记者的提问,她说自己曾经生活在极权国家,深知其中的痛苦,人性和人的情感在那种严酷的束缚之下是极为痛苦的。刘霞能来到自由世界,令同行们如释重负。穆勒女士多年来为了刘晓波和刘霞声援,刘霞获释她功不可没。

赫塔·穆勒用德文朗诵了她通过帮助,所翻译的两首刘霞的诗,《无题》和《大雪》,后者是刘霞给弟弟刘晖44岁生日所写的。她以带有情感的低沉声调,缓缓吟诵,让听众感触到了作者当初下笔时的复杂而伤痛的心境。

比尔曼献给刘晓波的歌

沃尔夫·比尔曼(Wolf Biermann),是德国著名创作型歌手和诗人。1960年,他出版了第一首歌曲和诗歌。比尔曼的诗集是德国战后文学中最畅销的作品之一,他在西部以及后来的整个德国获得了无数的文学奖项。他于1976年从东德来到西德科隆市举行演唱会后,被东德政府赶出家门,不准他回国。由于多年生活在共产东德,所以跟默克尔是朋友,年轻时代她曾是他的忠实粉丝。

比尔曼演唱前说道:刘霞来到自由世界,但尚未自由,因为中国政府用她的弟弟胁迫她。但我想到的是,倘若一个人的灵魂和思想不受到约束的话,就是一种高贵的自由,自由的定义非常复杂……

比尔曼演唱了《给于尔根·福克斯(Jürgen Fuchs)的挽歌》,那是一个发生在1976年的故事,东德警察秘密逮捕了比尔曼的好兄弟于尔根·福克斯,于尔根被投入了监狱,被伽玛辐射线笼罩,最后死于血癌。比尔曼用歌声传递了世人共同的怀疑——刘晓波死于专制政权的阴谋迫害。

刘晓波、刘霞的好友廖亦武

廖亦武是著名诗人、作家,他的作品充溢着叛逆精神,故遭遇中共当局查禁、搜查和判刑。上世纪“八九民运”时,他因其著名的《大屠杀》长诗和友人制作电影《安魂》,被中共政府以“反革命宣传煽动”的罪名,判监4年。出狱后,廖亦武先后出版了《沉沦的圣殿——中国1970年代的地下诗歌故事》、《中国边缘人采访录》、《中国底层访谈录》等书籍,被中共官方批为“反动书籍”。2011年,廖亦武几经周折惊悚的险情,逃离了中国,飞抵德国,从此投入了民主自由怀抱。廖亦武来到德国,成为法兰克福渔夫出版社的合同作家,廖亦武已出版了八部著作,包括:《坐台小姐和农民皇帝:中国底层社会》(Fräulein Hallo und der Bauernkaiser :Chinas Gesellschaft von unten),《为了一首歌和一百首歌:来自中国监狱见证》(Für ein Lied und Hundert Lieder :Ein Zeugenbericht aus chinesischen Gefängnissen),《子弹鸦片—天安门大屠杀的生死》(Die Kugel und das Opium :Leben und Tod am Platz des Himmlischen Friedens)等。

廖亦武获得不少国际知名的奖项,比如:2011年德国图书行业协会“绍尔兄妹奖”,2011年德国广播协会“最佳广播剧奖”,2012年德国图书和平奖,2013年德国阿夏芬堡“公民勇气奖”,2013年法国文学与艺术军官勋章,同年又获得卡普钦斯基国际报道文学奖等。近年来,廖亦武的作品获得了德国广大读者的喜爱和推崇,他的一些社会活动,也成为德国媒体追踪报道的话题。

廖亦武是刘晓波和刘霞的多年故交,自刘晓波去世后,廖亦武义不容辞地承担起救援刘霞的重任,数次与独立中文笔会会长廖天琪联署致函默克尔总理,及德国外交部,也在社会上发起呼吁“救援刘霞”的活动。此次刘霞获释,来到德国,与廖亦武的积极救援行动是分不开的。眼下刘霞抵达德国,这对好友再次重逢,亦武主动承担起照顾和关照好友刘霞,令世人敬佩。我们真心地祝愿刘霞早日适应德国的生活,早日康复!

追思会上,廖亦武与德国小提琴手法比安·卢卡斯(Fabian Lukas)合作,演奏了新创曲目《刘晓波的最后时刻》。音乐描述了刘霞讲述的一段故事:“他让我一定要出去……最后他不说了,就用腿演示。腿不停地,好像在走路,不停地,一个多小时,两条腿不停地走……不停地,不停地……”。

库讷牧师的“坚持”

罗兰德·库讷(Roland Kühne)牧师,是坎姆普市莱茵马斯职业高校(Rhein-Maas Berufskolleg Kempen)的教师,也是坎姆普市当地基督教教区负责人。2010年,库讷牧师得知刘晓波获得诺贝尔和平奖,但同时身陷囹圄,被判刑11年,他的妻子刘霞被软禁,在奥斯陆的颁奖典礼上只放着一张空椅子。此事令库纳牧师极为震惊,从那一年开始,每年12月10日国际人权日那天,他都率领着2至3百学生,从坎姆普赶到400公里之遥的柏林,在冰天雪地中举牌站在中国大使馆前抗议,声援刘晓波,他说:“刘晓波在狱一天,每年的人权日他都会带学生来中国大使馆抗议声援。”这些年,库纳牧师还多次和独立中文笔会,以及德国民阵等团体一同纪念六四,举行追思礼拜。

这次在柏林客西马尼教堂举行的“刘晓波逝世一周年追忆会”上,库纳牧师是主要筹备人之一。

库纳牧师提到圣经里关于客西马尼的警句,把刘晓波在专制政体下的争抗跟纳粹时期朋赫夫牧师(Dietrich Bonhoeffer)相比,后者在德国被联军战胜解放的前夕被希特勒处死。

德国笔会发起救援刘霞行动

在这一年中,参与救援刘霞的活动,遍及全球,德国笔会也积极参与。今年5月在默克尔赴中国访问前,德国笔会前秘书长赫伯特·威斯纳与独立中文笔会廖天琪会长合作,在全德国发起了一波营救刘霞的联署行动,威斯纳与廖天琪分别将各地的联署签名信函,寄往外交部转总理府,本来廖天琪和德国笔会会长蕾古拉·文斯科(Regula Venske)打算近期再去拜访人权专员,没想到刘霞竟然已经天外飞到。

在追思会上,威斯纳这样说道:刘晓波灵魂的愿望,也是我们共同的愿望,终于实现了,刘霞来了,来到了自由世界的德国。她终于摆脱了令人窒息的八年,终于逃离了死亡线,这令整个世界感到高兴。我们可以为刘霞举行盛大的庆祝活动,还可以为她做得更多,无奈她的弟弟被作为人质,还在中国集权政府手中。更为令人愤怒的是,刘霞抵达自由世界的第二天,秦永敏却遭到重判13年,在专制体制下,这样的名单会只会越来越长,这也说明我们的人权工作越来越繁重。

亲爱的晓波,安息吧!

罗兰德牧师的学生伊莎贝尔(Isabell)引领全场唱起了《Donna Donna》,歌词大意是:在开往屠宰场的马车上,有一只悲伤的小牛,天空飞过一只燕子,小牛希望自己也有翅膀,像燕子一样自由飞翔……。

整个祭奠仪式,有音乐,有悼文,有追忆,有诗歌,有歌声,有祈祷……,将全场的思绪、记忆、情感汇聚成一个共同的声音,飞向苍穹天国,告慰天国的晓波:我们都在你的身边,你永远活在世人的心田里,留在人们的记忆中,亲爱的晓波,安息吧!

活动结束了,高克先生走向廖天琪,紧握着她的双手说道:“天琪,很好!谢谢你!”记者依然不愿散去,他们希望知道更多的晓波故事,了解更多的刘霞信息……。无数的提问,无数的祝福,汇聚成一句话:德国爱晓波,德国爱刘霞,世界爱晓波,世界爱刘霞!

【民报】2018.0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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