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陌生人,突然闯进我的梦中,我无力拒绝,只能绝望地任其践踏,仿佛从遥远的往昔,命运伸出向我讨债的手。进入深渊的瞬间,我无所畏惧;而仰望唯一的烛光,我却全身颤抖。一束花的凋零,自有其凄惨的美,足以感动秋天,因为大自然永远不会没有怜悯;一个人的堕落,没有任何情调,无法赢得一丝同情。当我连拒绝怜悯的机会都失去后,我将如何面对那么深情的期望?如何践行夜晚的许诺?

死于纳粹监狱的朋霍费尔是自投地狱,却在人间地狱中成就了信仰的天堂。他本可以在希特勒进行恐怖统治时留在美国,但是,一边享受着异国的安全,一边隔着辽阔海洋谴责纳粹,对于他来说无疑于灵魂犯罪,他在给友人的信中说:“假如此时不分担同胞的苦难,我将无权参加战后的重建。”这与其说是向朋友表白,不如说是自我激励。他因反纳粹被捕入狱,就在胜利前夕的1945年4月9日,在关押他的佛洛森堡集中营被盟军解放的前一天,他被押赴刑场。此刻,他仍然没有后悔当初决然回国。

朋霍费尔以生命的代价分担了同胞的苦难,赢得了参加战后重建的充分资格。虽然他的肉体已经无法加入重建者的行列,但他留下的《狱中书简》,却深深地影响了二战后的西方神学,为德国、欧洲乃至整个世界留下了丰厚的人格及精神遗产,以一个甘愿上十字架的殉难者的不休亡灵,参与了人类的精神和信仰的重建。正如他在临刑前向狱友告别时所说:“这,就是终点。对我来说,是生命的开端。”

在梦中,我听见一片阴影在喧嚣,一只怪鸟的翅膀张开后如同刀锋,将夜晚一块块切割,时间流出的血是绿色的,我眼中的泪则鲜红。我的梦中没有上帝,却有耶稣受难时绝望的呼求。看到垂死,感受临终,气息奄奄的梦挣扎着跃起,如同枯叶在雨中飘动。

上帝无力安排尘世间的秩序,却能对人的良知发出终极的召唤。

面对黑色的悲惨死亡,人性的高贵却能迸发出明亮的乐观光辉。因为危险中的从容是无法伪装的,高贵只能来自勇气、自我牺牲和对己对人的责任——在终极的意义上,任何一个人的苦难都与整个人类相关。

1998年8月30日

【大纪元】2002.0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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