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廖亦武的三首诗——公开旧作,以祝老廖力作《证词》的出版
我的老婆刘霞
还是别人老婆的时候
曾与她的前夫一起
向我郑重地引见你
她的前夫称你是巴蜀的诗歌领袖
她更喜欢叫你“廖胡子”
初次见面
并未注意你是否有大胡子
但那时你的诗句
长得足以环绕地球
把1+1=2的真理变成先锋艺术的嚎叫
我口吐白沫、面色狰狞
否定一切的牙齿决不放过你
你是否还记得我的结巴?
从陪陵到京城的路很远
你带着对京城恶少的厌恶走了
当我终于成了刘霞的丈夫
廖胡子已经变成了大秃头
我宁愿从未见过你
相信你从来如此
走到那儿都带着一支萧
黑色的曲调代替了
开放时代无所不在的诗与鸟
我猜这支箫,是你
从死囚的诀别中乞求来的
或者,以你生性的蛮横
动物般的凶猛
干脆是从死人紧闭的口中抠出来的
坟墓的气味浓得呛人
腐烂后仍然余音绕梁
我又一次成为监狱“贵族”时
你和我老婆一起去远足
她躲开杯盏交觥的聚会
一个人枕着荒凉的夜晚
听你吹箫
老廖呀,你这个大秃头
是否那夜你只吹给她一个人
我不想知道
但我唯一确定的是
那带有死亡气味的箫声
一直入到她的灵魂
又通过她的灵魂
吹到了我的梦里
那一夜,我的噩梦中有你
突然的血腥窒息了你
突然的牢狱成就了你
你那张老脸是一块
被箫声惊吓的石头
任警察们任情抽打
却永远是一种表情
坚硬而冰冷
大屠杀在一个黎明完成
你的箫声和诗句诞生于
最黑暗的夜晚
铁镣、手铐、电棍与死亡
奠定了你后半生的曲调
老廖哇,你这个大胡子大秃头
再为我和我老婆吹一曲吧
在这块没有记忆的土地上
为世纪末无辜的殉难者安魂
为下世纪无耻的幸存者送葬
晓波1999年11月12日于家中
附记:忠忠来电话,廖秃头今晚就到,声音里透着亢奋。我的心跳突然加快,立刻坐在乱七八糟的饭桌前,迎接廖秃头的到来。想起八十年代中期我对老廖的苛刻,再想起“六四”后我们共同的命运以及友情,心中难免有些不安,这么好的朋友,当初……给他写点什么,是我内心的命令。
【独立中文笔会】《自由写作》第1期(创刊号)2005年1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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