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教皇革命的最伟大意义就在于“政教分离的自觉”。

在格列高利七世的改革之前,各国的世俗皇室具有任命本国的各地神职人员的权力,也就等于世俗权力架空了罗马教会的权威,在本国范围内垄断了属灵世界的控制权。这种以王权为核心的政教合一体制,不仅导致了世俗统治的绝对权力,而且致使教会系统处在四分五裂的状态,导致圣职买卖等教会腐败。格列高利七世的改革,通过一系列教谕宣布教会独立的原则:1,教会财产是不可分割的,世俗权力无权征用教会财产。2,教皇权力独立于帝国的世俗王权,对属灵事务和教会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威。世俗权力对于灵魂及其价值观方面的事务应该持中立立场,无资格指导教徒们的信仰。3,国王及其世俗政权无权干预教会事务,罗马教廷的最高权力来自教会内部的独立选举(教皇选举),各地神职人员的任命只能来自罗马教廷。4,教会具有独立于世俗法律的教会法,所有的神职人员和信徒皆要受到教会法的约束。当两种法律发生冲突之时,教会法高于世俗法。也就是说,这一宗教革命所宣示的财产权独立、信仰权独立、司法权独立和人事权独立,促成了僧侣社团的独立意识和自治意识的觉醒——不仅是精神上或信仰上独立于世俗价值的宗教同一性意识,而且是组织上和法律上独立于世俗的国家组织和法律权威的教会统一性意识。

因为,这种灵俗冲突不仅是教权与俗权的冲突,也是古罗马帝国的统一传统与北方蛮族的分离势力之间的冲突。在世俗意义上的民族国家思潮日益高涨的大势下,教权之下的信仰及教会的统一,在另类意义上延续着昔日的罗马帝国统一。尽管,近代以来,欧洲各地纷纷脱离罗马帝国而取得了独立民族国家的地位,但那仅仅是世俗政权意义上的独立,而在属灵的信仰世界,教权对人的灵魂仍然具有无远弗界的征服力量,罗马教廷在宗教上的世界性权威,代表着帝国式统一传统的延续。基督教的这种世界性的教权统一,直到今天仍然保留下来。所以,有人戏称:“梵蒂冈的世界性权威就是宗教领域的‘联合国总部’。”然而,梵蒂冈对世界各地的天主教会的权威之有效,远非纽约联合国总部对各成员国的权威所能比拟。因为,梵蒂冈的统一权威具有悠久的传统,而联合国的权威仅仅是二战后产物。

与教权的统一原则同样重要的是,正是通过这次宗教改革,政教分离才变成了难以遏制的趋势,政教分离原则也才逐步落实为现实制度,从而奠定了西方社会的二元化结构。起码,直到十五世纪,教皇在与世俗国王的斗争中,大都能占有优势。教权对世俗权力的制衡是催生现代文明的最有力的助产婆。英国著名历史学家爱德华?吉本在其著名的《罗马帝国衰亡史》一书中,曾用了大量篇幅论及基督教的历史,并专门写就“精神权力和世俗权力的划分”一节,他认为:在古罗马历史上,“从努马时期直至奥古斯都时期,最高祭司的职务总是由最杰出的元老担任,最后更和帝国的高级官员混在一起了。国家的最高行政官出于迷信或政策需要,一般总亲自行使祭司的职能;”而在基督教逐渐兴盛之后,“对希腊和罗马的自由精神从未产生过影响的这种精神权力和世俗权力相互区分的观念却被合法建立的基督教会所接受并加以肯定了。……在圣坛前的祭奠活动永远由专职教士负责的基督教会中,君王的精神地位却比最大一级的祭司还要低,所以只能坐在教堂内殿的围柱以外,与普通教徒混在一起。皇帝可以作为人民的父亲受到叩拜,但他对教堂的神父却必须表示儿子般的恭顺和尊敬,……”吉本还详细论述了基督教会的各项独立权力:1,教会内部的自由选举;2,主教在属灵世界的特权,他是传播上帝福音的权威布道者,也是教民品德的监督者;3,教会在经济和财政上的独立;4,教会拥有独立于世俗国家的司法权力、(教会法及其宗教法庭);5,罗马教廷对所有国家和地区的天主教教会的统一而独立的管辖权(参见:《罗马帝国衰亡史》上册,商务印书馆1997年版P458-472)。

然而,绝对权力导致绝对腐败这一黄金戒律,适应于任何独断权力,教会权力当然也不例外。随着教会权力对世俗权力的优势的不断强化,教权的垄断性也日趋强化。这不仅导致了教会内部的分裂,更导致了神职人员的普遍腐败。到了十五世纪,教会及教权已经变成了专断、虚伪、不宽容和腐败的代名词,致使罗马天主教会的权威不断下降,终于酿成了世俗王权对教权的公开挑战和新教改革运动在整个欧洲爆发。从路德到加尔文的新教教义向罗马教廷发出最严峻的挑战:教徒个人可以直接面对上帝而无需教会的垄断中介的代理,突破了教会对信仰解释权的垄断所带来的压抑,使新教信徒在信仰上得到解放;新教提倡的清教徒戒律和以勤勉劳作来荣耀上帝的天职观,凸现了传统教会的腐化奢靡和好逸恶劳,最终在十六世纪导致了一个正在崛起的新帝国宣布脱离天主教教会:1534年,英王亨利八世宣布与罗马教廷决裂,自行通过了以新教立国的“至尊法”(Act Of Supremacy)。由此开始,欧洲分裂为一个新教的欧洲和一个天主教的欧洲,既标志着民族国家争取独立运动的开始,也标志着一个代替罗马帝国的新帝国——大英帝国——的崛起。随着新教英国实力的强大和对外扩张,老欧洲的殖民地也分裂为新教立国的北美和天主教立国的南美,并逐渐形成了迅速崛起的新教殖民地和发展严重滞后的天主教殖民地。北美的发展繁荣和南美的停滞落后之间的强烈对比,证明了只有适应了不可阻挡的现代化世俗取向的信仰,才会成为促进人类福祗的精神力量。最后,新教北美的崛起成为影响18-20世纪世界进程的最重要的历史事件。

【议报】2004.06.14总第15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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