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把官方罪恶和民间勇气同时公开,才能把罪恶当作罪恶,把耻辱当作耻辱,把尊严当作尊严。

——作者题记

最近,中共信息产业部又制定了针对互联网的新规定,要求所有的民间网站和个人的博克网页,必须在6月30日前进行全面备案登记。根据一向关注民间维权网站的赵达功先生介绍:在登记日期远未截至之前的6月6日,在事前没有得到任何通知的情况下,至少有4个具有影响的民间反腐败维权网站被遮蔽(反腐败联盟网,三农维权网,维权服务网,反腐败网哨)。他进而指出:当权者开始利用这次登记备案机会,将所有民间反腐败维权网站一网打尽。……不过,斗争不会就此完结,相信一场互联网的官民大战即将进入白热化。

通过全面登记来审核民间网络,不过是中共现政权急遽左转的又一恶证而已。事实上,从2004年开始,在党内开展旨在检验效忠的“保先运动”,在意识形态上提倡学习极权国古巴和朝鲜。与此同时,官方镇压的底线也大幅度向前推进,从批判“新自由主义”推进到批判中亚地区的“颜色革命”,从严控异见人士推进到围剿自由知识界及公共知识分,从制造文字狱推进到打压维权律师(如,李建强律师被没收律师证,郭国汀律师被逼远走加拿大,高智晟律师屡遭威慑性警告,法学博士李柏光被福建公安拘押一个多月,朱久虎律师被陕西公安拘捕),从“镇压法轮功”推进到压制上访请愿等底层维权,从严控传统媒体推进到集中整肃互联网,从防止“组织化民运”推进到打压“网络议政活动”,从取缔社会上的民间网站推进到整肃校园BBS,……严控和镇压的力度在不断加强,范围也在扩大,特别是六四时期和紫阳先生去世时期,许多以前不是“敏感人士”的人,也被纳入严控范围,新的网络文字狱频繁出现。

截至2005年6月,胡温上台还不到三年,其统治就呈现出难以克服的悖论:响彻海内外的“胡温新政”和充满肃杀之气的“政治严控”之间,形成了极为荒诞的醒目对比。如果说,在2003年现政权对SARS危机和孙志刚等个案的处理,还多少有点“新政”的味道,那么2004年以来的“急遽左转”和“政治严控”,让世人看到了“新政泡沫”的自我粉碎。由此可见,稳定假相下的现实危机之严重,现政权的统治信心之匮乏,非但没有经济和亲民的“政绩”而减缓,反而大有日趋强化的迹象。

自互联网出现在中国,网络救逐渐成为民间最便捷的信息平台和言论阵地。所以,中共政权一直试图控制网络,竭力限制网络议政和堵截敏感信息,强迫网站的管理者进行自我监督。早在江泽民时期,封网已成为当局管制言论的重要组成部门,网警日增,网规日严,审查日频,技术日进,2002年8月1日开始实施《互联网出版管理暂行规定》,投入9亿元巨资建立号称“金盾工程”(Golden Shield)的网络防火墙。

胡锦涛上台后,2003年的网络维权运动此起彼伏,大有异军突起之势,给中共各级权力部门及其官员施加了越来越大的民意压力。所以,自2004年的中共两会以来,现政权对网络的整肃进入前所未有的严厉期,意在打压网民的维权和议政的迅猛势头。新一轮严控措施,起码有如下几项:

1,严格限制论坛的操作和管理。要求各大门户网站(如网易时评、搜狐评论、新浪观察)关闭其放置于显着位置的言论栏目,不得再随意设立论坛,严禁网友发表的与论坛主题无关的言论;要求各网站对其新闻栏目进行整改,严禁报刊、电台、电视台与商业网站进行正常供稿途径之外的“任何形式”的合作,严格限制各大部委和社会机关与商业网站进行合作;严禁任何形式的访谈,严禁网友言论出现在任何新闻页面中,严禁进行网络调查活动。

2,严格管制新闻来源。中宣部和新闻出版署联合向各大媒体发布指令,严令传统媒体不得与商业网站进行内容合作,也严禁网络转载一些被中共认定为“小报小刊”的新闻,门户网站新闻不得采用一些地方报纸的重大新闻在重大突发事件上必须转摘新华网、人民日报的消息;在排版上,不能把那些较“敏感”新闻或灾难性突发事件放在显着位置,也不准做专题;严格限制敏感时期的人物访谈和聊天(如两会期间对人大代表的访谈)等等。

3,严控网友跟贴。要求各大网站对跟贴、特别是对新闻时事类的跟贴实施严格监控,禁止刊登网民提供的未经政府许可的独立报道和时政评论,特别是不准谈论涉及社会黑暗面和政治改革的敏感话题(如宪政、人权、政治改革等等);不准在网上发表与中共领导讲话相抵触的文章,不准议论中共领导人,不能讨论党史和军史中已有“历史定论”的人物(如毛泽东、林彪等),已有的贴子必须全部删除;严禁讨论敏感人物和敏感事件,严禁出现揭露官场黑幕的文章,严禁出现对党和国家以及知名企业的负面报道等等。

4,对网络言论实施“预先审查”。为防止各种反动和不健康的言论出现在新闻跟贴和BBS中,要求各网站管理者对时政、军事、历史、思想等各类论坛对网络言论实行“预审查制”,对网络话题实行严格的管理和控制,所有出现在页面上的主贴和跟贴必须经过网管的审查;严格限制新闻跟贴,包括控制跟贴数量、关闭敏感新闻的留言板,删除不利于“社会稳定”的跟贴。据某门户网站监控人员透露,仅仅是跟贴一项,每天均有100万条以上的数据被删除或屏蔽。

5,对网吧的新一轮大整顿。继登记刷卡、实名上网制度后,官方又筹建了“电子政务建设网吧技术监控系统”软件,全国所有的11万个网吧必须使用。这个软件试图对全国所有营运网吧进行监管,该系统除可保存所有电脑上网记录供当局查询外,还具有“实时查屏”功能,即有关部门可对电脑用户的当前窗口显示信息进行实时监控,还可以阻止人们进入被官方认为是有害的或是有颠覆色彩的网站。有些省市的“网吧监控系统”已经投入运行。

此外,还有数千名执行特殊任务的警察在网吧巡逻,监视网站的活动和来往的电子邮件。

6,破天荒地整肃校园BBS.今年,中共教育部对十多所著名大学的校园BBS进行了空前严厉的整肃。著名的“一塌糊涂”和“水木清华”等校园网站,被整肃成只对内部开放的“网络猪圈”。详论请见我的公开信《就校园BBS被整肃致教育部部长周济的公开信》,以及时论文章《中国的大学早已堕落为自由的坟墓和奴化的摇篮——为校园BBS和焦国标先生而作》)

7,本文开头提到的备案登记之举。意在严控和取缔民间网站和个人博客。民间舆论监督使命的维权网和敢于发表敏感信息及大胆政论的网站,要么被强行关闭,要么被迫加强自律,自我限制敏感的信息、名词和时政评论。

8,增加网警和招募网络评论员。前者是为了加强对网络监督和审查,以便及时删掉网上的敏感话题及其言论。比如,三大门户网站上关于黑龙江洪水造成近百名孩子死亡的信息,所有批评地方腐败官员或渎职警察的帖子,几乎一出现就被删除。后者是为了强化网络舆论的官方导向,他们都用匿名或假名发表评论帖子,引导网上公共讨论远离政治敏感话题。比如江苏省宿迁市宣传部副主任,张奉林对《南方周末》的记者说,“在信息和互联网时代,当务之急首要的评论任务是,如何在互联网观点上占据主动性,并且如何引导互联网热门话题。”

9,大兴网络文字狱。

中共对敢于在网上大胆议政的网络作家进行杀鸡儆猴式的打压,比较著名的网络文字狱就有“刘荻案”、“罗永忠案”、“何德普案”、“杜导斌案”等。2005年又有“师涛案”、“张林案”。综合大赦国际、记者无疆界等人权组织的报告,在中国因网上发表异议或交换信息而被捕或遭禁的人数激增,网路作家被捕的人数急增60%.目前中国至少有54人因为在网上发电子邮件,建立网站或者交换法轮功信息而受到囚禁。

10,加强对境外网络媒体的封锁。华人办的境外中文网和洋人的BBC、美国之音、自由亚洲台的中文网,都属于被全面封杀之列,连一向温和的《华尔街日报》、德国之声的中文网站也遭封杀,甚至有时,堪称中共辩护士的新加坡联合早报网也遭屏蔽。

11,用商业利益要挟境外网络投资商。为了堵截和过滤敏感信息,也为了让西方高科技为中共的言论管制服务,中共政权的相关部门(安全局、公安局和解放军)一直严密监视在华的外国公司,以商业利益作筹码强迫外国公司与中共监控网络的目标保持一致。这些外国公司为了赚钱而屈从于中共迫害言论自由的要求,不仅加入中共授意组建的网络自律同盟,并向中共提供全国范围的防火墙技术。比如,美国思科公司专门为中共垄断的电信业开发了一种由路由器、积分器和防火墙组成的盒子,IBM为其提供了“高端”财务支持。每个盒子的单价约$20,000,中国电信“买了数以千计”的盒子,让思科公司大赚一把。最近,微软公司在中国开设的合资新网站,为了避免冒犯中共网管而禁止用户在博客网页上使用“民主”、“自由”和“人权”等字眼。

在此意义上,入驻中国的外国网络公司对中共的屈服,绝非互联网自身的结构和技术的失败,而是利润至上的价值取向的失败。

然而,当我们的目光不再仰视中南海新权贵而转向广阔的民间之时,当我们不再慑于政治恐怖而专注于民间维权的勇气之时,对于中国社会的健康转型而言,网络民间的维权和议政的崛起,无疑是六四后最为振奋人心的大事件,预示着一个更为积极而乐观的开端。

凡是独裁制度下民间非暴力维权,除了道义正当性的基础性资源之外,还需要能够突破言论管制的技术资源。六四后,大陆民间对重大公共事务的言论参与的最大突破,恰恰来自互联网所提供的信息和言论的平台。这项新技术,凭借其信息海量、覆盖面广、速度迅捷、互动性强、多媒体性等特点,为民间言论空间的拓展提供的前所未有的方便,遂成为越来越多受众接受信息的重要技术中介。据最新统计,大陆网民现在已接近一亿,成为仅次于美国的网民大国,还以每年30%的速度增长。

网络技术的无远弗界、快捷迅速和前所未有的开放性,既是民间获取多元信息的来源,又是观念启蒙和民间交流的载体,更是民间的维权和议政的宽广舞台,多种功能形成了相互激荡的良性互惠,使中共的信息封锁之效力大不如前,也使民间勇气通过网络维权的实践而开始回归。

在后极权的中国,无论是官方政策的收收放放,还是专政打压的手硬手软,都改变不了民权进而官权退的大趋势。哪怕是艰难挣扎的行动、拐弯抹角的表达和高风险的个人付出,也无法阻吓民间维权的自发扩张,也不能熄灭追求言论自由之火。在诸种民间维权活动中,通过网络进行的民间维权无疑是最大的亮点。觉醒了的民间意识、权益诉求和公共参与要求的日益高涨,使互联网上的自发维权和点评时政之潮,表现出见缝插针的积极作为,再也不会因官方的打压而中止。

尽管,这离民间尊严的确立还有遥远的距离,任何过于乐观的展望都是轻浮的表现,然而不可否认的是,有了互联网之后的民间维权,越来越遵循着公开化原则,表现出前所未有的良知勇气,甚至出现镇压力度越强而民间勇气越凸现的罕见景观。对大陆的渐进转型和民间力量的扩张来说,一松就活和一压就死的惯例正在成为过去,而哈维尔提倡的“无权者的权力”正在被越来越多的人所践行——活在真实中的道义正当性和良知勇气。反抗官权和捍卫民权的勇气,在网络上形成了“得道多助而失道寡助”的氛围,网络民意的凝聚,既通过相互交流、相互争论,更通过相互激励、相互支持。正是互联网,使光明正大的公开维权走出少数精英的圈子,而向着更广阔的底层民间普及,从而让草根底力量由地下浮出水面。知名人士在网上的挺身而出,起到了前所未有的示范作用;新一代意见领袖在网上的脱颖而出,对广大网民更具有激励作用。

是的,在中共独裁已经进入了不得不伪善阶段,民间勇气正在回归。恐怖开始祛魅之时,健康的个体人格和民间正气便开始凸现:一种心底干净的内在明亮、一种良知觉醒的道德担当、一种对维权的合法性和正义性的充分自信,一种对作人尊严的真正珍惜。这在黑箱政治和恐怖恫吓仍然横行的大陆中国,该是多么大的进步!

现在,无论是知识界的言论维权还是工农的经济维权,无论是对文字狱的关注还是对社会歧视的抨击,无论是对官场腐败的揭露还是对民间英雄的褒扬……通过互联网的平台,民间维权自发地表现出“一切公开”的自信:凭什么要秘密?难道我们争取基本人权、追求自由和帮助良心犯,是违法缺德的勾当?

难以压制和封锁的网络民意在告诉蛮横的官权:我们不是权利盗贼,而独裁政权才是公民权利的最大盗窃者,民间维权所维护和争取的,不过是被独裁所强制剥夺的本来就属于民间的正当权利;我们也不是权利乞丐,不需要用仰视权力来乞讨权利,而是拥有平等权利的公民。所以,我们的事业光明正大,我们的言行合法合理且问心无愧,我们的尊严不可羞辱。

官民的网络博弈,检验着民间维权的信心、承受官权压迫的能力和阻止政权继续犯罪的能力。民间网络维权的公开化,既是挑战恐怖政治的最有力方式,也是清除厚黑政治和犬儒道德的最有效良药;既是民间勇气的展现,也是对民间局限性的反省,是向所有死难者和受害者的忏悔。具体而言,之于个人,与其说是要求他人,不如说是苛责自律,将自己的承诺公开,就等于在道德上再不给自己留有退路。之于群体,与其说是警示危险,不如说是道义激励,为整个民间维权提供示范;之于政权及官员而言,是以民间的坦荡较量强权的阴暗,与其说是敌对性示威,不如说是善意施压。

通过网络公开表达的民意诉求和政治异见,检验着官方的承受能力和开明程度,政权是否具有知罪知耻的意愿,也考验着具体执法的警察们的职业操守和为人良心。这样的考验,既能发挥民间舆论制约官权滥用的监督功效,用民间压力来推动政府执政理念的转变,也能用公开张扬的勇气来来克服内在恐惧的自戕和地下心态的阴暗,来对抗黑箱政治和医治阴谋权术的痼疾,通过对恐怖镇压的蔑视来确立民间的尊严。

在这种公开化的背后,既有民间良知勇气的群体性觉醒,也是民间维权对社会制度大环境有所改善的体认,由此建立起中国终将走向自由宪政的信心。在独裁下确立民间尊严的第一步,就在于民间维权力量的公开化和民间心态的光明正大。只要民间维权具有了光明正大的心态,就会使自己走上有尊严的公开化道路,进而走向道义与理性、言论与行动之间的相得益彰的成熟:生长出健康而非受虐式的大无畏精神,建立起对自由中国的乐观期待和对非暴力维权的坚定信念,养成包容歧见和尊重对手的宽容,达成基本底线上的群体凝聚和民间共识。

只有民间维权的公开化才能敦促政府行为的公开化。

这场在网络上展开的压制民权与争取民权的斗争,必然是一场长期的消耗战。自由主义的民权运动,具有先讲是非而后讲效益的道义坚定性,不追求立竿见影的效果或一夜聚变的革命,而是准备进行长期而韧性的斗争,一点一点地消耗掉寡头独裁体制的残存合法性资源,一点一点地扩大民权运动的资源。甚至就是一种只问耕耘而不问收获的大义凛然。惟其如此,民间维权才会树立起人权的尊严,才会具有一种平静、理性、乐观的自发坚韧。

以争取平等的自由权为核心诉求的民权运动,可以是低调的平和的,却是韧性的有力的,尽量争取以法治化的形式展开,尽量争取“沉默的大多数”敢于发声,使独裁政权对人权的每一公然践踏,皆遭遇到来自民间的道义性反抗,依靠个案的持续积累而逐渐赢得更多的民间支持——不是耳语式的私下同情而是公开的道义支持。正如王怡在《冷兵器时代的政治》一文中所言:“如果说,我们不断地低估了共产党的凶狠和愚蠢,那么反过来,让共产党也不断的低估我们的勇气和正直吧。让我们表现得出乎他们意料,就像他们出乎我们意料一样。”

民间维权所追求的优先目标,定位于人性尊严的恢复,而非仰望救主的卑微;推动民权的渐进扩张和制度改革的点滴积累,而非一步登天和既得利益;以善意、理性、和平的方式持续地表达民间的权利诉求,当然也希望政府做出善意、理性、和平的回应。民间维权不追求浪漫的悲壮和牺牲,更不想不断造就新的烈士,但当民间不得不承受来自独裁制度的镇压之时,付出不同程度的个人代价也并不可怕。

反抗暴政和不怕坐牢,仅仅为了中华民族不再需要反暴政的烈士。

在中国漫长的独裁历史上,国人确实错过了太多挽救民间尊严的时刻,但民间勇气从现在开始爆发,也是洗刷耻辱的开始。对于反抗独裁的自由事业而言,对于培植具有耻辱感和谦卑感的健全民族精神而言,只要独裁存在,耻辱就不会消失,每一个体追求尊严和洗刷耻辱的行动,无论何时开始,永远不会为时已晚!

2005年6月16日于北京家中

【人与人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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