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外各大媒体纷纷关注“陕北油田案”,而在黑箱中国,绝大多数媒体照常失语,特别是影响最大电视媒体,一如既往地沉默。这不仅是国家的耻辱,也是新闻人的耻辱。
令我感到意外的是,七月十四日晚九点四十分,凤凰卫视播放了长达30分钟的专题报道——《陕北油田案调查》。该片拍得客观而大胆,主持人曾子墨对维权总代表冯秉先的采访贯穿全片,背景交代很清楚,提问也很到位,画面更具震撼力。
自从关注“陕北油田案”以来,通过文字资料,我已经对冯秉先先生有所了解,对其执着的维权行动心怀感动,很想有机会当面表达敬意。没想到第一次见到他却是通过电视的影像和声音。画面上的他,从神态到叙述,充满了理性、坚毅和自信,全然没有四处躲藏的惊惶和恐惧,也没有咬牙切齿的仇恨,他只是让事实说话,循法律维权。他说:“他们对付我们的办法只有两条,一是镇压,二是说谎。”语气中依然没有煽情,让人对他们依法维权增加了信心。
专题片也有石油业主们集体维权的场面,从请求协商到上访请愿再到司法起诉,维权一方提出的要求及其表达方式,没有任何过激之处。朱久虎律师也出现在画面中,他正在主持一次维权会议。他还是那么憨厚淳朴,只是表情中多了几分严肃和坚毅。可惜没有声音,听不到他在会上说些什么。
然而,陕北当局对徒手维权的回应却是野蛮的镇压,不但在此前不久抓了朱久虎律师和七位维权代表,而且早在2003年,就曾对维权人士进行大规模的镇压,“围、追、阻、截、抓”的“截访”中,先后抓捕的人数超过200人次,还施以捆绑和吊打。更野蛮的是,安塞县一次就抓捕了48人,进行游街示众和公审,在公审大会上宣布正式逮捕高智、高有等15人。
十几个被捕的维权代表被押在大卡车上游街,街道的两边站着围观的人群。
“囚犯”们在公安和武警的押送下进入公审会场,他们统统被剃成光头,双手都被铐在背后,穿着清一色囚衣,灰兰色,胸前有两条白杠;他们身后,贴身站着武警,后面一排穿着制服的警察,武警手抓着他们的脖领子。
“囚犯”们都低着头,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
一个特别醒目的画面刺痛着我的眼睛:在一字排开“囚犯”正中,一个武警正用力提拉“囚犯”的背铐,那个“囚犯”扭曲着身体,在痛苦地挣扎。
凡是经历过文革的中国人,记忆中储存了太多类似的场面,看到此专题片中的游街、公审的画面,很自然地就会联想到无法无天的毛泽东时代,特别是文革中的大批判大审判,二十多年改革并没有改掉独裁权力的霸道和野蛮。
文革时,人们经常能看到罪大恶极的走资派或死刑犯被游街示众,他们一律被五花大绑且剃了光头或阴阳头,戴高帽,后脖颈了插一块尖形的牌子,或胸前挂着一块长方形的牌子,白底,粗粗的黑字,正中是他们的姓名,字写得很大,下面的小字写着罪名,最醒目的是黑色名字上的大红叉子。
被游街的人大都弯腰低头,稍有动作就可能遭到毒打。上台发言的人,个个义愤填膺;台下围观的人,个个咬牙切齿又喜气洋洋,群情激愤的振臂高呼口号,张嘴就喷火,将牛鬼蛇神烧成灰烬;吐词都是刀,把走资派千刀万剐。
我不知道,一个县城究竟养了多少警察和武警,电视画面上的公审会场,四周全是警察、武警和警车,给人的感觉是专政工具的人数远远超过百姓。而画面中的百姓们则一片沉默。
这说明,从道义和权力全被官府垄断的绝对极权到“权力在官府而道义在民间”的后极权,即便官权的野蛮依旧,但百姓不再愚昧;全副武装和虎视眈眈的镇压,只能显示官权的虚弱,而再无毛时代的道义感召力,也无法煽动起那种群情激愤的多数暴政。
专题片的最后一部分,是四位流泪的女人的倾诉,看了令人心碎。
两位满脸风霜的中年主妇,她俩边流泪边诉说,油井被收回后,一家四口人的生活没着落,钱没了,地没了,房子没了,还欠了一屁股债,连买菜的钱都没有,靠捡菜叶对付。她俩擦着眼泪的手,骨骼凸起,皮肤粗糙,如同老树。
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婆婆,一任大颗的泪在皱纹纵横的脸上流淌,一直流到嘴角,她一个劲地唠叨:“油井没了,我的孙女没钱读书了。”
三位农妇的家,过于简陋,如同临时栖身之地。
最后一位接受采访的女人是朱久虎的妻子邢文增。她虽然没有陕北农妇的满脸沧桑,但一脸焦虑,整个人显得非常憔悴。在整个采访过程中,看得出她尽最大努力来克制自己,强忍住围着眼圈转得泪水。最后,她终于忍不住了,咸涩的泪水浸泡着她的悲戚的诉说:“我聘请的律师两次去靖边,都见不到久虎;我实在等不下去了,6月20日也去了靖边,想与狱中的丈夫见一面,但当地公安不让见,也没有任何理由,就是不让见!”
为了民间的合法权益不被强行掠夺,为了让民间维权之路不再通向监狱,更为苦难的农妇和维权勇士的妻子不再流泪,我必须对陕北当局大声喊出我的抗议和警告:
抗议对民间财产的野蛮掠夺!
抗议对民间维权者的野蛮迫害!
尽早收敛权力的贪婪和凶残,否则的话,终将走向自我毁灭!
2005年7月16日于北京家中
【议报】第207期
0 条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