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视“百家讲坛”掀起“读孔热”
中国人热炒大国崛起,由经济崛起发展为文化崛起,由满世界撒钱到软实力输出。在国内,央视“百家讲坛”掀起“读孔热”;在海外,中共投资大建“孔子学院”;海内外的相互呼应,形成愈演愈烈的孔子热。在这种热潮的背后,我看到的不是古典文化的复兴,而是崇圣传统的复活,更是官方主导的极端民族主义的一部分。
在2001年上海APEC非正式峰会上,前党魁江泽民穿了“唐装”,一时间“唐装”风靡全中国;今年,数十位教授、博士、硕士发出倡议书,呼吁政府把“汉服”定为北京奥运开幕式上的礼服;中国召开“二00四文化高峰论坛”,许嘉璐、王蒙、杨振宁、季羡林等名流领衔发表《甲申文化宣言》,号召重建文化传统、弘扬传统的核心价值;近年来,以蒋庆为代表的一群中年“新儒家”提倡所谓“王道政治”,主张“儒教”治国,呼吁政府用行政手段推广“少儿读经运动”,把儒教作为官方钦定的意识形态,将《四书》、《五经》教育作为基础课,甚至要求政府给予“儒教协会”以税收的特权;十博士生公开号召抵制“圣诞节”,让中国人找回一以贯之的辟邪教的传统,呼吁政府动用行政权力驱逐基督教。
与此同时,开办国学院、国学班和国学大师讲坛,开通国学短信,百名学者开通“国学博客圈”,央视的“百家讲台”提供了大众传媒平台,邀请众多文化人开讲中国古代经典和朝代历史,让传统文化由象牙塔走进千家万户,不断地制造出文化热点。
从新世纪开始,中国人开始玩起祭祖游戏,从“祭黄帝”到“祭孔”,从国内公祭黄帝和孔子发展为全球华人联合祭孔,而且祭祖的排场越来越华丽,造势越来越夸张。《2005中国曲阜孔子国际文化节祭孔大典祭文》,肃然民族主义和盛世福音的双重奏:“小康初成,大同在梦。欣逢盛世,强国威风”。
最近一年,“于丹热”风靡全国,她对孔子任意而浅薄的解读为传统热注入通俗化的精神麻醉剂——无论遭遇到什么,都不要向外抱怨,而要专注内心,就能随遇而安。
正当在“孔子热”持续升温之时,北京大学教授李零先生的《丧家狗:我读“论语”》出版,以考据功夫对孔圣人进行了“祛魅”式还原。但他立即招来儒家卫道士的围攻,甚至是恼羞成怒的谩骂。呵斥为“愤青”者有之,判定为“末世论”者有之,甚至有人还没有读过李零的书就将其斥为“垃圾”。——仅仅因为李零读《论语》的书名为“丧家狗”。
其实,李零的“丧家狗”之说,不过是还原了春秋时代的知识分子找不到用武之地的惶惶然状态,“丧家狗”的发明者也并非李零,而是孔子自己。孔子周游列国跑官,颠沛流离十四载却一无所获,他在极度失望中愤愤地感慨到:“天下莫能容!”“惶惶然犹丧家之犬!”
然而,在有着悠久崇圣传统的中国,古今的卫道士眼中,孔子是不容质疑的圣人,是历代帝王之师,孔子说的每句话都是治国醒世的箴言,最夸张的说法就是“半部《论语》治天下”。说句糙话:孔子既然已经成圣,那就放个屁都沉甸甸、香喷喷。所以,孔子自称“丧家之犬”是圣人遗训,饱含着种种治国育人的微言大义,而李零称孔子是“丧家狗”就是大逆不道。
如果说,春秋时期的孔子之命运,犹如得不到权力垂青的丧家之犬,那么,汉武帝钦定“独尊儒术”之后,孔老二变成孔夫子,丧家犬遗骸就变成了皇家祖庙里镀金偶像,进而变成维护皇权独裁制度的看门狗。知识人及其思想统统变成权力的婢女,正如司马迁所言的“娼优所蓄”。
在我看来,中国的崇圣传统堪称最大的文化造假工程,由历代帝王和御用文人共同建造。被历代帝王和大儒们“封圣”的孔子,已经远离真实的孔子,堪称最大的假冒伪劣品。那些崇圣者已经迷失到分不清家常话和微言大义的区别。《论语》开篇的“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这样的家常话,有什么微言大义,犯得着浪费那么智慧注释了两千多年,至今还在注释。
其实,认真读读先秦诸子就会发现,被尊为圣人孔子,实为先秦诸子中最平庸的道德说教者。与庄子相比,孔子没有超逸、飘飞、潇洒以及想象力的奇伟瑰丽、语言的汪洋恣肆,没有脱俗的哲学智慧和横溢的文学才华,更没有对人类悲剧的清醒意识。与孟子相比,孔子缺少男子汉的气魄、恢弘和达观,更缺少在权力面前的自尊,缺少“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的平民关怀;与韩非子相比,孔子虚伪、狡诈,没有韩非子的直率、犀利和反讽的才华;与墨子相比,孔子没有以平等为理想的民粹主义的道德自律,没有具有形式特征的逻辑头脑。孔子所说的一切,缺少大智慧而只有小聪明,极端功利、圆滑,既无审美的灵性和哲理的深邃,也无人格的高贵和心胸的旷达。他先是四处跑官,失败后就当道德教主,他的好为人师以及“诲人不倦”的为师之道,恰恰是狂妄而浅薄的人格所致。他那种“盛世则入,乱世则隐”的聪明的处世之道,是典型的不负责任的机会主义。可悲的是,正是这个最圆滑最功利最世故最无担当精神和受难情怀的孔子,成了中华民族几千年的圣人和楷模。有什么样的民族就有什么样的圣人,有什么样的圣人就只能塑造什么样的民族,中国人的全部奴性皆源于此,这种文化上的遗传一直延续到今天。
显然,李零先生读《论语》的真意,一是剥去历代儒家赋予孔子的虚幻圣贤之皮,二是告诫知识分子必须与权力保持距离,以维持知识、思想和学术的独立性。否则的话,今天的中国知识人,仍然象两千多年前的孔子或毛泽东时代的郭沫若一样,无法摆脱甘当他人走狗的命运。区别只在于,无人赏识时如同“丧家之犬”,得到垂青时犹如中彩的“看门狗”。
在我看来,中国文化最大的悲剧,还不是秦始皇的“焚书坑儒”,而是汉武帝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经过董仲舒改造的儒家学说,把靠暴力建立和维系的帝制秩序描绘为天道的体现,“天不变道亦不变”作为帝制合法性的本体论根据,为人间皇权的永存提供了宇宙论证明,为赤裸裸的暴力统治披上了一件怀柔的仁治外衣。帝王们当然看得出来这件外衣的劝诱作用,遂确立为独尊的官方意识形态,成为主流读书人安身立命的“道统”,也就是如何变成“好奴才”的传统。正如毛泽东对知识人的定位:“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对于当代中国的知识人来说,首要的责任并非维护一种靠独裁权力支撑的崇圣传统,而是摆脱附在权力皮上之毛的地位,承续自五四以来“自由之思想,独立之人格”的新传统。
【BBC】
2007年07月16日 格林尼治标准时间09:46北京时间 17:46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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