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突然走了
从发病进医院
到咽下最后一口气
仅仅两个小时
这是你一直渴望的死法
你做到了，妈妈
留下我们在血中窒息
电话传来你入院的消息
我们正在和朋友们喝酒
我在念诗人凯文‧哈特写的
《为死者祈祷》
在殡仪馆我最后一次见到你
你是那么的小
穿着崭新的衣服
脸上涂着厚厚的胭脂
我害怕你变成我镜头里
怨灵附体的娃娃
我想逃跑
晓波紧紧抓住我的手
我一动也不能动
妈妈
我知道你从来就不喜欢我
你一直怀疑
你儿子的下狱
你儿子不肯回大连跟你一起生活
以至你每一次生病
全是我这个坏女人一手策画的
你特别不能容忍我的笑
你让我滚出去
第一次进你的家
屋里到处都是塑料布和塑料袋子
沙发床垫地毯暖气抽屉
甚至连切菜板水壶
全被各种塑料包裹塞满
我无法喘息
塑料中的你很孤独
傲慢得
如同女皇
晓波在大连狱中的三年
我每个月都咬着牙
走进你的领地
你带着锯齿的声音
总是对我说
你不用再来了
我是他妈妈我会为他准备一切
对我从北京背来的东西
你不屑一顾
我无力使你柔软
大海令我疲惫
在一年半的时间里
我见不到晓波
只能低声下气
小心翼翼地询问你
妈妈，晓波他现在怎么样
你说他瘦了
我就寻找各种有营养的食品
你说他脸肿的没有了样子
我就四处求医问药
你说他太胖了
我就写信叮嘱他
冲奶粉时不要再加方糖
在你的魔棒下
我发疯地旋转
你总是对的
我必须忍受你
我曾尝试做个乖巧的儿媳
送你新衣服厚实的棉袜纯金的手链
可这些东西被你
原封不动地弃置一旁
我请你外出吃饭，你说
有毒
你只不拒绝一样东西
那就是我带给你的药
你喜欢吃药
胜过世上所有的食物
而你的酱缸里
长满了蛆
妈妈
那么多的塑料布隔绝了我们
对同一个男人的爱
离间了我们
我们无法相互靠近
在我们最应该相互安慰的日子里
我们成为敌人
有一天探监回来
你自言自语
让晓波他死掉算了
从那一刻起
我不再掩饰对你的仇恨
你是魔鬼，妈妈
你终于去了
那些塑料袋子被彻底丢弃
我不乞求和解
然而，阴影里
你时隐时现
晓波在睡梦中被你惊醒
无助地呻吟
你忘记带走的假牙
正在咬噬我
让我难以确定
这到底是不是个好的结尾
妈妈
请不要挡住
照亮我笔尖的这束光
让这些文字活下去
请允许我念完
《为死者祈祷》
2001.213
【自由亚洲电台】2014.1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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