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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西部时间7月12日。一早醒来,看到满屏都是关于米兰·昆德拉离世的消息。
很多人都在纪念他。这个捷克裔法国籍作家,1929年出生于捷克斯洛伐克的布尔诺。1975年流亡法国,1981年归化为法国公民。2019年重获捷克公民身份。
1929年出生,我在心里算了一下,米兰·昆德拉昨天去世的时候,享年94岁,也算是高寿了。我年轻时,他的名字就如雷贯耳,我也曾在大学时跟风读了他著名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只是到如今,早已经不记得书里具体的内容了。只记得,在我上大学那年之前,他的作品在捷克斯洛伐克,是长期被禁的。
那之后,他成为了捷克的骄傲。
今天看到不少篇纪念文章,其中最让我心有戚戚焉的,是我一直喜爱的六神磊磊写的这篇:《几句关于米兰昆德拉的大实话》
“很多人看别人家的事明白,看自己家的事却死都不明白。好比一窝蜂去贬损莫言,去贬损这个作家、那个作家,理由完全和文学无关……以为别人伤了他们面子,其实都不过是自己先没了面子而已。”
六神在文末的这几句,让我不由地想起过去三年多我和很多朋友们一直所捍卫的,以及为什么我们会天南海北走到一起有了园地。
真是说到我心坎里去了。
2
然而,在今天这个新的一天来临的时候,我没有想去纪念我并不那么熟悉的米兰·昆德拉,我只想,敬你。
敬在这个日子里,已经离开了我们整整六年的你。
你的名字,我在十七岁那年的初夏才第一次知道。伴随着一些在年少的我看上去无法理解的形容词。
后来,我忙着享受我的青春,我的大学,我的友谊和爱情,我的工作,我的出国,我几乎已经彻底忘记了你。
直到我即将跨入四十岁的前一年,你的名字才再次涌进了我的视野里。
那也是我第一次好好读你的文字。那时候的我还不能理解你文中的很多话,但是,作为一名女性,我被你对妻子的爱,打动到不能自已。
你说,如果让你说出你这二十年来最幸运的经历,那就是得到了你的妻子无私的爱。虽然这么多年来,你们的爱饱含着外在环境所强加的苦涩,但回味起来依然无穷。因为你的妻子的爱,像阳光一样,超越高墙,扶摸了你的每寸皮肤,温暖了你的每个细胞,让你始终保有内心的平和、坦荡与明亮,让你的每分钟都充满了意义。
我一直相信,世间最美好的爱情,是成就彼此都成为更美好的人。你对妻子的这番表白,毫无疑问地证明了,她成就了一个更“平和、坦荡和明亮”,更美好的你。
而你对妻子的爱呢?你说,是坚硬的、锋利的,可以穿透任何阻碍。哪怕你被碾成粉末,你也会用灰烬拥抱她。
“用灰烬来拥抱你。”这样的情话,让我心碎,让我落泪。
后来,我委托我的朋友帮我买来了你和妻子的诗选,在书中,我读到了更多你和妻子的诗句。
这是我后来抄录下来的你献给妻子的一首诗中的第一页。你写于1996年12月28日的中国,我抄于三年前的今天,美国时间的7月12日的午后。
诗中的这几句,再一次让我泪流满面——
亲爱的
让我隔着黑暗对你说
进入坟墓前
别忘了用骨灰给我写信
别忘了留下阴间的地址
骨碴会划破信纸
写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这样的情诗,我闻所未闻,却在读过之后,永不能忘记。
你曾经说,“那时,我有一种强烈的欲望,要在千百个女人的身上,发掘不同的美。”但是后来,在你遇到你的妻子之后,你说,“如今,我终于在一个女子身上,找到了所有的美。”
在另外一首诗中,你说——
是谁甘愿背负起我的罪恶
是被我感动的女人吗
是你呀!我凭泥土认出是你……
你是被我塑造
也塑造我的女人
我想,你的妻子得到了你,以及你对她这样的评价,虽然她成为你的妻子饱受了多少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但是作为一个女人,又是何等幸福!
她也值得你这句话,当我看到她为了能以妻子的名义去探视你,特地去领了结婚证的时候。因为在这世上,没有多少女人,可以有她这样的勇气。
而我又是如何心疼她,当我看到她的这首写作于2013年12月12日的《无题》——
这是一棵树吗?
这是我 一个人
这是冬天的树吗?
它一年四季都是这个样
叶子呢?
叶子在视线以外
为什么画树呢?
喜欢它站立的姿势
做树活一辈子很累吧?
累也要站着
没有人来陪伴你吗?
有鸟儿啊
看不到鸟呀
听那翅膀飞舞的声音
在树上画鸟会很好看吧?
我又老又瞎看不到了
你根本不会画鸟吧?
是的 我不会
你是棵又老又笨的树
我是
我真想张开双臂去紧紧拥抱她,拥抱那个一直要站着,早已经疲惫了的她。
3
你的名字,和你的妻子的名字,从此就这样深深进入了我的心。
我到网上去买来你的书,找来你的文章,一遍又一遍,读你。
我遗憾,等我真的开始对你的了解多了一些之后,你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在我的有生之年,我再也没有机会认识你,和你有任何的交集。
只是我没有想到,在过去三年里,因为凭着女性的直觉去维护一个被围攻的作家,我有幸认识了你一些朋友们。我从他们那里,知道了更多层次的,生动的你。
尤其是,那个经历了从尼采到甘地的转变的你。
我安慰自己,这也算通过了他们,和你的生命产生了一些交集吧?
我甚至有些欣慰,当你的朋友不能赞同你说的关于敌人和仇恨的话的时候,我认为在这一点上,作为一个基督徒,我甚至比你的好朋友更能理解你。从你不同时期的文字里,我也越来越发现,从前如同一匹黑马一般激烈的你,表达越来越温和。哪怕当你面对的是你不能赞同的甚至让你痛苦的,你的心里涌动的,也是悲悯,而不是仇恨。
4
有一首诗,是三年前园地的作者吟诗作赋大哥为你写的。当时我一看到,就喜欢极了,抄写在了我的笔记本上。
还有一首诗,是园地的作者翁勤学大哥为你写的。我抄写下来后,还忍不住又把它念了出来。(朗读见文末视频号)
你看,你离开了六年了,仍然有这么多你根本不知道存在的人,在想念着你,纪念着你。
写到这里,窗外传来传来一声声悠扬的风铃声。是我多年前买来的那个的G大调风铃,很大,很沉,被我挂在屋檐下,风儿一吹,就会荡起浑厚悠扬的音符,一声声。
这是在天上的你,正在天上微笑地看着我们,在今天这个特别的日子里,给我们传来你的讯息么?
随着风铃声飘进窗内的,还有院子里那正在夏日里怒放的白兰花的阵阵清香。
我停下笔,去后院的白兰花树上摘了六朵,放在小碟子里,摆在我面前:
闻着这芳香,我想这洁白的芬芳,正如你。
我又想起来一首我爱的歌,作者是林婉容,写的是一粒麦子:
一粒麦子 它若不落在地里死了
不论过了多少时候,它仍然是它自己
它若愿意 让自己被掩埋被用尽
就比接触许多子粒 经历生命的奇迹
在我心里,你就是那粒麦子。
今天,我敬你。
愿你在天上的灵安息。
愿你的妻子平安,好好保重她自己。
(一枚,美国西部夏令时2023年7月12日午后)
【阿斗下墙】2023.0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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