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

(四)

看了刘霞在家中接受美联社记者采访的视频,令人辛酸,令人忧虑。

两年多了,刘霞被软禁在家中,网络被切断,无法对外通电话,一周只能出外一次购物以及探望父母;一个月可以到监狱当中探望刘晓波一次,不过并不晓得这每月一次的探访是从何时才开始的。刘霞告诉刘晓波:“我的处境跟你的处境差不多。”

余杰的妻子刘敏说:“以我的切身体验,我和丈夫被软禁在家两个月,我们夫妻在一起,但那种被切断所有联系方式、不能离开家门一步、见不到一个外人的生活,让我们差不多要疯了。而刘霞是一个人,且被软禁了两年多!”

即便是纳粹德国、苏共当局和缅甸军政府,也不曾把诺贝尔和平奖得主的家人长期软禁。晓波身受的压力之大,处境之艰难,决不亚于昂山素姬。

昂山素姬付出了亲情的巨大代价,坚守不移。这使她赢得了一些人的赞誉,但也招致了一些人的非议。非议者说她心太硬(包括她的儿子也对失职的母亲啧有烦言),批评她把民运神圣化,搞得像圣战。

自我牺牲很少是仅仅一个人的事,当你牺牲自己的时候,往往也使别人作出牺牲,而且那常常是你最亲近的人。就像“忠孝不能两全”这句老话所告诉我们的,在某些极端情境下,你无法做到两全其美。无论你多对都有错,顾得了这头就顾不了那头,在有所坚守的同时不能不有所舍弃,因而总是无法避免良心上的负疚和感情上的亏欠。这恐怕是践仁成圣的最为艰难之处。

(五)

我一位朋友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坐了8年监狱。他对我说,漫长的铁窗生涯,肉体痛苦自不待言,精神上的痛苦更是一言难尽。

“我总是止不住想很多很多,翻来覆去地想。这让我的心情起伏不已。”他告诉我。有时候他想,一定要坚持到底,决不屈服,可是转念一想,他又怀疑这种坚持到底有多大意义,和一个流氓政权那么较真,值吗?他知道自己的理念是正确的,可是他又知道他坚持的理念无非是常识,无非是很多国家早就实现了的东西,并不是什么哥白尼革命式的新鲜真理。为这样的理念付那么大的代价,值吗?所以他又常常想到放弃抵抗:低头认罪吧,反正不是真的,争取早日出狱,出去后又是一条好汉。然而他又深深地感到,尊严有如节操,一旦失去就永远失去了,那会让他一辈子耿耿于怀的。有时候他又万念俱灰,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再加上他常常想到亲人,想到爱情,更令人心如绞痛……

他有位难友是天主教徒,比他先入狱,刑期还比他长,可看上去总是心如止水,波澜不惊。有时他去和这位难友交流,对方的回答总是那么简单、确定:“这是主的旨意”、“我不能背叛主”。他很想像这位难友一样思虑单纯、心无旁骛,可就是做不到。

晓波当然和我那位朋友更相似。我认为他比昂山素姬更带知识分子气,因此我认为他的坚守更不容易。

(六)

如果刘晓波像昂山素姬一样坚持到底,终于迎来了民主转型的新局面,他是否能扮演昂山素姬一样的角色呢?毕竟,中国不同于缅甸;毕竟,昂山素姬之成为昂山素姬,不但因为她是诺贝尔和平奖得主,还因为她是昂山将军的女儿。

再者,今天不同于上个世纪80年代。例如方励之,在“八九”前享有很高的道义威望,那何尝不是得自当时那种相对单纯的舆论氛围。今天的国人就复杂多了,也可以说挑剔多了。无论晓波今后如何,对他的争议总会存在。

最后,还有一点:在现实政治中,道义威望固然重要,正确的判断力也很重要;而长期坐牢很可能会使你和社会有所脱节,从而影响你对现实政治的判断力,如此等等。这意味着,作为诺贝尔和平奖得主,除开眼下监狱的磨难,未来的晓波还面临着一系列挑战。

(七)

几个月前,我们几个晓波的朋友在纽约相聚,商量着为晓波再做点什么。我们计划成立刘晓波之友会,在今年的国际人权日,也是晓波入狱四周年,诺贝尔和平奖颁奖式两周年,在海外展开全球呼吁释放刘晓波夫妇和一切政治良心犯的活动。由于各方面的努力,这次活动取得了超出我预期的效果。我希望,身在狱中的晓波和被软禁的刘霞能尽早得到这些信息。我希望晓波能知道,他的朋友们对他的思念、信赖和期待。

(完)

【中国人权双周刊】2012.1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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