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幸参加2010年诺贝尔和平奖颁奖，跑了一趟奥斯陆，亲身感受良多。
西方民主国家对当代中国那么关注，那么热情。国王王后光临，国际人权组织悉数到场，受邀的各国使节想来的都来了（不想来的几个或是制度上接近中国，或是经济上有求中国），颁奖会庄重肃然，配套的大众音乐会煽情疯狂但紧扣主题，冰天雪地里近千人的火炬游行，声嘶力竭的叫喊更是令人感动，感慨。好像没有有关部门的车马费补贴，让我们这些上世纪下半叶出产的大陆中国人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什么叫“我们的朋友遍天下”。从地图上看，挪威差不多是离中国最遥远的国家了，与十几亿的中国人口相比，四百多万人口的挪威只能称作北欧小国了。凭什么人家关心你中国，敢对庞然的中国政府说声不，凭的只是四个字：普世价值。当然你也可以说是西方反华势力亡我之心不死，又一次粗暴干涉中国内政，今天的中国人民享有世界上最好的民主自由。中国外交部发言人已经这么说了。
西方民主国家对当代中国那么了解，那么客观。听听他们这次是怎么说的：世界历史上，几乎没有任何其他大国，曾经象中国那样，在如此长一段时间内取得了如此迅猛的发展。经济发展的成果使几亿中国人摆脱了贫困。在促进减少世界贫困人口的努力中，中国的重要贡献不可磨灭。从某种程度上我们可以说，有着13亿人口的中国肩负着人类的命运。如果中国能够建立起一种彻底保障公民权利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就将会对世界产生深远的积极影响。要保持经济高速增长，离不开言论和思想自由。将和平奖颁给刘晓波，不是为了侮辱任何人或任何国家，而是要凸显人权、民主与和平之间的关系。刘晓波的不能前来领奖，本身就说明这次颁奖的重要性。
但此行最让人思索的却是，诺贝尔和平奖委员会对刘晓波“我没有敌人”这句话的激赏和张扬。你看颁奖会上女演员李芙*乌尔曼声情并茂地朗读刘晓波的答谢词《我没有敌人——我的最后陈述》，全场为之动容；系列活动的主要印刷品几乎无一例外地将“I have no enemies （我没有敌人）”这句话置于醒目位置（附照片）。可以推断，刘晓波之所以得奖，“无敌说”起了意想不到的作用。少了这一部分，刘得不了和平奖。当然他可能得其它奖。所以与其说本届和平奖奖给了天安门亡灵，奖给了中国民主运动，倒不如说是奖给了“无敌说”。89以来中国诸多杰出的民运人士和诺贝尔和平奖擦肩而过，奥妙可能就在这里。
这次批评和反对刘得奖的，不少人质疑的也是这句话。长期跟踪研究刘晓波思想轨迹的学者甚至称刘的“无敌说”就是冲着诺奖来的，是作秀，是说给外国人听的。其实刘晓波早在1989年6月2日起草的绝食宣言中，就已经提到“我们没有敌人！不要让仇恨和暴力毒化了我们的智慧和中国的民主化进程！”宣言里不少话是围绕着“无敌说”的。有人说，当时刘的“无敌说”更多的是一种策略，面对强大的专制政权国家机器。但纵观刘晓波的心路历程，我更愿意相信这是他一以贯之的基本理念。可惜我们这几代喝惯狼奶受过毛式教育的人，很长时间以来没有意识到这种提法的价值。那年头读的历史书永远是“主战派”好“主和派”坏，政治上的启蒙课则是《毛泽东选集》第一卷第一篇第一段第一句：“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毛执政以来更是四面树敌，国内制造地富反坏右叛徒内奸工贼臭老九，国外对抗帝修反及其走狗喽喽一大串。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共产党的哲学就是斗争的哲学，与人奋斗其乐无穷。有敌人斗得欢，没有敌人创造敌人也要斗。毛也说过“无敌”二字，不过他是“要扫除一切害人虫”后的“全无敌”，与刘晓波的“无敌说”意思正好相反。如今，毛的“全无敌”早已成了癡人说梦，刘晓波的“无敌说”正在为更多人接受，相信有一天“无敌说”真正所向无敌。
忽然想起当年中国“文革”伊始流行过红卫兵创作的两句诗，发自内心的：革命方知北京近，造反更觉主席亲。奥斯陆转了一圈回来心血来潮改了几个字，也发自内心：民主方知世界近，和平更觉人类亲。
【独立中文笔会】2011.0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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