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突然接到章诒和先生的私信,问我有怀念晓波的文章吗?我说我可以找几篇给您看。当时我也没特别去想章先生怎么突然要看这类的文章。既然师长要看,我就马上到墙外去找。我故意没有去找一些比较有名的人写的,找了两篇比较平实的文章发过去。一篇是刘晓波的博士师弟王玮写的《最后一个理想主义者》,记录了1980年代末刘晓波的日常真实风采。另一篇是杨子立兄写的,讲述了他和刘晓波的不多交往,如帮刘晓波修电脑,刘晓波如何帮助他及他的中肯评价。

文章发过去后和章先生也没有就此再多交流,我也不知道章先生是否满意。我以为这事就过去了。没想到昨天和章先生通电话,她又语重心长地谈起她现在特别特别怀念刘晓波,声气非常恳切。谈及对当下知识界的失望,更是痛彻。我们聊着聊着突然有朋友来找我中途被打断。挂完电话后本来想去补觉,但不知怎么,脑袋里总回想着章先生的话,一下子睡意全无。

在过去与章先生的很多次聊天中,其实我们很少聊到刘晓波。记得有一次刘晓波活着的时候谈及,章先生似乎还有所保留。章先生具有作家少有的敏锐与真诚,对时代保持着强烈的批判意识,常对不义发出呐喊,论人论世总有自己的判断,往往一针见血。我以为,章先生在当下对刘晓波的怀念,绝非作家一时的心血来潮,而是具有莫大的时代痛感。

我想起近来自己的愤怒与失望,便觉得我特别能理解章先生当下的怀念。

前段,我的两个认识近十年的老友郭飞雄和唐吉田相继被失踪,我本以为以他俩在民间的影响会有很多人发声呼吁,然而墙内声音寥寥,应者稀稀。我感到很是痛心,陷入严重的失眠焦虑中。毕竟,他俩这次的被消失是极其恶劣的事件,都是亲人在异国身患绝症而自己却不被允许出境探望的情况下失踪的,它们之反人道反人性简直到了丧心病狂的程度。我虽不是他们特别亲近的朋友,近来却不断想起鲁迅的话:“我只觉得所住的并非人间”。

本来想沉默一段时间的我,不得不又拿起了笔。为他俩分别写下了呼吁文章,《老郭:为你揪心,为你祈祷》和《一个律师的苦与痛》。为老友发声,这不仅是情感所当,也是道义之所系。

虽然文章在微信很快被屏,但还是有不少朋友看到,留言点赞。我知道我的声音很微弱,但此时若不发声我将寝食难安。

看见有些同道宁肯去关注明星王力宏那样的绯闻也不去关注下失踪的人,着实让人无语之极。既然很多人都选择了沉默,看见了只当没看见,那我能做的也只能向良心交出自己的答卷。

文章发后几个朋友都提醒我注意安全,我感到温暖同时也很悲哀。其实,此时此地,哪里又有真正的安全呢?在一个人人自危、明哲保身的环境中,所谓的安全其实也都是虚幻的。这些年在它们持续的打压下,民间早已退无可退,毫无任何安全感而言。过去的一些看似有效的所谓的自我保护的安全策略如今也早已失效了,如果一点微弱的声音也不能发出,那究竟要苟且到何种程度呢?这样的生命还有一点尊严可言吗?

如此心境下,我在脸书上发出了一段感想:“能说话、愿意说话的人越来越少,恐惧像病毒一样弥漫,似乎比病毒更具有传染性。即使出来十个张展那样的勇者,恐怕也照亮不了什么。悲剧窒息的现实如同黑洞,深不见底而无药可救。只有让上帝来拯救这一切吧。”

于是,这时候章先生对刘晓波的特别怀念之情,给我触动极大,共鸣颇深。我不由得问自己:如果刘晓波还在的话,他会怎样?移民他是不会的,只要有一点自由,我相信他都会努力发声、持续呐喊。哪怕等待他的又是进去。想想确实沉重:当年曾与他并肩的一些战友,如今,不少的人已经渡洋过海,平安着陆后基本没声音。留在国内的除了少数几个如王怡在黑暗之所外,其他的要么老的老,学乖的学乖,也少有持续站立的。而曾经占据巨大流量的公知精英群体,基本上进入养老游玩躺平模式。我不知道:他面对他当年苦心经营的自由派宪章群体如今的溃散,会是何种心情?

我想他一定会如章先生那样,痛心疾首,苦闷非常。

刘晓波已经离去四年多了。世界早已不是他在自由的时候激扬文字交友天下的模样了。在他离世后我就曾想:自八九以来的三十余年间,如果说一个人的离开意味着一个时代的结束的话,我想刘晓波是最能当得起的那个人。

斯时斯世,此时此刻,章先生特别怀念刘晓波,我真的非常能理解。

2021年12月20日

【作者微信】2022.0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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