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你端坐在盛夏的黄昏中,我却看见你身体里的冰,你一直很冷,出生时手指尖冰凉。

你的血液中飘着雪花,你出生前的子宫里铺满了水晶或大理石。

第一次吻你的面颊,第一次握你的手指,我都以为你的颤抖,是因为身体中的冰。

每次做爱的高潮中,你紧绷的脚趾依然冰凉,你亢奋的喘息也似乎挂着晨霜。

想起你,总能看见一串冰凌在月光下闪亮。

曾经背叛丈夫的女人,憧憬奇遇。而奇遇的瞬间,可能是最庸俗的偷情,自以为悲怆的距离美,在放荡中失去了光彩和分量。

曾经丢失了花衣服的女孩,你恨母亲,恨自己的乳房太小,害怕与母亲睡一个被窝;你更恨母亲过于革命,为了赎回外公的“历史反革命”罪过,定期为孩子开会和做忆苦饭;她还喜欢定期检查你的童贞,扒下你的短裤,窥视还没有初潮的阴部,如同学校的老师定期检查你的灵魂。

你恨母亲,还因为你从未见过的外公。他曾经是五四时期被捕的学生英雄,却在1949年后死于共产党监狱。他有四女一儿,却无人给他送葬。

从此,你决定不做母亲。

还记得吗?有一次,在酒吧的烟雾中,一块透明的冰放入我的酒杯,啤酒冒出一串串气泡,呷一口,沁凉。恍惚的我,误以为是含着你的小手指。你喜欢高原,喜欢独自坐在经幡下晒太阳,狰狞的山石如同粗犷的康巴汉子,全身洋溢着阳光般的性感魅力,绛红色的身影,一路长头磕向太阳的神殿。山顶的冰雪融化了,汇成的山中溪流,清凉的溪水流经山涧,如同你身体中的冰融化后穿过我的身体,与滚烫的血汇在一起,沸腾着孤独的你。

关于你的记忆,都与冰雪有缘,以往的岁月与冻裂的大地相似,我熟悉你投来的目光,如同雪片熟悉寒冬,如同深秋的月亮熟悉我的梦境。

潜入你的身体,命运的阴影随之剥落,一点点在冰雪中凝固。

亲爱的,你的一生都很冷。只有我知道这冰冷的生命意味着什么!

1997年7月14日

【独立中文作家笔会】会刊◎2005年春试刊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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