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波的乐于助人,在他圈内是人所共知的。不管是北京还是外地,也不管与他是否熟悉,只要求助到他或托人转告,他都尽力帮助。他营救或相助过的异议人士,不计其数。像徐文立、杨建利、何德普、刘荻、杜导斌、郭飞雄、高智晟、杨子立等等,乃至他们的家属。当我们提到孙志刚、李思怡之死,他都难过得涕流满面。一次,徐文立在狱中申请赴美,当局先是应允后又食言,徐的妻子贺信彤女士愤而上街静坐抗议,晓波跑前跑后照顾这位老大姐。贺出国前,刘霞又陪着她上街置装准备远行。海外一些朋友给国内的系狱者亲属所提供的少量捐助,或者是通过我们来转的,或者是通过晓波转的,最后都还是归到晓波那里,由他给系狱者亲属送去,以致常常被刘霞戏称为“妇女主任”。
然而,晓波最为牵挂的还是我们这个天安门母亲群体。他曾说过:“在当今中国,我们还无法改变极权者的自私和冷血,但是我们起码可以,要求自律,坚守住做人的底线,象珍惜自由那样,珍惜无数人用生命换来的道义资源。”因此,他年年都要撰写纪念“六四”周年的文章,而几乎每一篇他都要向亡灵忏悔,表述他的愧疚之情。我们心里明白,这是指他第一次被捕在秦城监狱认罪的事实,他坦荡地承担自己的过错,始终跟自己的过错过不去,他在《来自坟墓的震撼》等文章里,关于这一点写得清清楚楚。我们平时总是小心翼翼地不去触动他内心深处的这块伤疤,但有一次我们终于把多年来憋在心里的一番话倒了出来:“你不要再自责了。那么大一场运动,孰能无过?在当时那种凌厉、恐怖的情势下,”认个罪“也算不了什么。当年政府大开杀戒,你们在6月4日凌晨冒着生命危险,去和戒严部队军官面对面谈判。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挽救了广场上大批的学生和市民,让他们安全撤出。这样的举动,功不可没,大家心里都有一本账,应该是清楚得很呢!”丁还向他说过:当时的那些学生领袖,对于后来的流血惨案,有几个作了认真的反思和自责的呢!
时至今日,晓波仍然对“六四”亡灵及其亲人怀有一种抹不去的“忏悔”情结。他和他的朋友江棋生一样,对于“天安门母亲”的关爱始终如一。但他们只是给难属群体提供遇难者线索,或者转交海内外友人的捐款,难属群体内部的事情他们从不插手。用晓波的话说,那就是:“他们难属群体的事情已经做得很好了,用不着我们去帮忙……。你要给难属捐款,那就把钱放在茶几上,自己走人。”他们心态平和,从未把为我们群体所做的点点滴滴视为一种成本投入,或把与我们的交往当作某种政治资源。因为他们明白:凡是涉及天安门母亲的事,纯属道义性质,这里没有个人利害计较,与我们这个老弱病残群体的交往,除了多承担一份风险就不可能有什么回报。因此多年来,我们与他们的交往始终处于一种亲密无间而又轻松的状态。这是我们一直引为自豪的。
这次晓波在狱中第二次与律师见面谈话时说:对于涉及‘六四’的人和事,无论从道义上还是良心上,他都一直想为他们争取做点什么。我们读懂了他这句话,但我们的内心在痛!
2008年12月7日下午,蒋病重住在北医三院,他半身不遂,连讲话都困难。丁不让亲友去看望,可晓波夫妇执意要去,仿佛冥冥之中他预感到第二天就会被投入铁牢似的。那天他们夫妇俩在蒋的病床边坐了半个多小时,谈话内容主要是《零八宪章》。晓波兴奋地一件一件告诉蒋:《零八宪章》是如何修改的,都征集了哪些人签名……。蒋听着欣慰地点头表示赞许。探视结束走出病房前,晓波突然告诉丁:《零八宪章》的事情现在可以告一段落了,他正联络国际上的一些汉学家联署提名“天安门母亲”群体为诺贝尔和平奖候选人。他认为这是为明年纪念“六四”二十周年所要做的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情。我想,这大概就是他所说的一直想为难属争取做点什么。当时,丁听了不免一惊,马上对他说:你别做了!这是徒劳无益的。现在国际大环境怎么可能给“天安门母亲”颁奖呢?再说,在国内这样做明摆着去冲撞中共的大忌,他们会百般阻挠,危险太大。对于丁的这些话,晓波根本不予理会。为我们群体争取这个奖项,是他多年来的努力,而且已经考虑很长时间了。据我们所知,自从2002年以来,晓波与海外的一些朋友始终没有放弃过为“天安门母亲”争取这个奖项。2008年底中共当局出人意料地抓捕他,明面上是《零八宪章》和几篇文章,而内底里又何尝不是为了阻遏天安门母亲获得诺贝尔和平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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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晓波眼中,没有敌人,也无冤家对头。在他文章中,他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陈述他自己的观点、主张,而从不愿意与人争辩个上下高低是否。最典型的是,就是他不主张以公开的方式来质疑高智晟所发起的“反迫害维权接力绝食”行动。他主张私下劝说,劝了不听就由他去。当时丁之所以要给高智晟写那封公开信,本意也在劝。但考虑到,如果事情弄到不可收拾,高作为“名人”顶多坐几年牢,而跟着他跑的那些底层民众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们将承担后果。这是鉴于1989年那场学生运动以及1998年民间组党的教训。丁认为当年已经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现如今就不应重蹈历史之复撤。所以那封公开信与其说是写给高的,确切地说是写给高的追随者们的。撰写并发表这封公开信,晓波事先并不知道。至于后来有人说,丁给高智晟的那封信是刘晓波与余杰“捉笔代写”的,那纯属无中生有。
再如,前几年余杰、王怡等人在美国白宫拒绝与郭飞雄同时受前总统布什接见,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有些好事者不断升温、上纲上线,甚至说这是刘晓波一手策划,刘余王联手干的。丁问晓波,怎么回事?他回答:这是他们教会的事,事先他根本不知道。丁认为,他应该出来澄清。他却一笑了之:“管它呢!”。等到事情越演越烈,眼看着要“烧”到独立笔会了,作为当时独立中文会长的会长,晓波却独个儿担起了责任,他逼着副会长余杰给笔会写公开信道歉。丁在一旁看着,甚为余杰不平,说:“你既然在这件事情上没有太大的过错,向笔会公开道什么歉啊!”余杰边看着晓波边低声说:“会长让我写啊!”晓波在一旁严肃得一声不吭。余杰不是轻易肯服软的人,但晓波为了顾全笔会不被分裂的大局,最终还是说服了余杰。
当时我们眼看笔会里边闹哄哄的,还有几位要退会,我们有些替他发愁。但晓波却不为所动。他说:“笔会有笔会的章程,最后都得按章程办。有人要出去,拦也拦不住……你非要他耽在笔会里不是强人所难吗?”他相信章程比人强。
2006年2月,丁给高智晟的那封公开信发表以后,相当一段时间内,网络上谣言四起,无中生有,诽谤攻击,不绝于耳。丁多次想撰文澄清事实,但一再被晓波劝阻。他在信中说:“二老回应×××,我打心里痛,很痛。你们精力有限,何必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那些攻击咱们的人,加在一起还是零,我们干吗要与零作战呢?”他认为,一些人用化名或假名写文章造谣诽谤,而不敢用真名,这说明这种人对于自己说了什么都不敢负责,那就不必理会。他知道丁不会用电脑,于是出主意叫蒋别让丁知道那些谣言,免得心烦。为此,丁曾不无埋怨他。
后来网络上有些人常常用“丁刘联盟”来称呼丁刘。批丁必连上刘,批刘必连上丁。面对这莫须有的“罪名”,丁甚有怨言。晓波又给丁写信:“别人说丁刘联盟,没错。但我们的联盟,是心是痛是道义,而没有妒嫉、没有争夺、没有急功近利、没有相互利用。完全是心贴心的联盟,难道就是几个人所能玷污的吗?”
相处久了,我们从晓波身上看到他的宽厚、善良,因此常常称他为“傻博士”。哪怕有人恶意中伤,他总是一笑了之;哪怕别人让他吃了亏,他也总是忍让再忍让。行笔至此,我们禁不住想起当今中共这代领导人,若有晓波的胸襟,也不至于冒天下之大不韪,非把他判以重刑而后快,真应了“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这句老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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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一年前《零八宪章》问世晓波被捕之后,海内外各方人士在《零八宪章》上签名的很多。而我们心里却十分矛盾,甚至极其痛苦。那时丁曾给刘霞发过一条短信:“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早知中共要借此对他秋后算帐,我们就不该催促他积极参与此事。这等于把他往牢里推了一把(大意如此)。”
事情确乎如此。《零八宪章》的初稿原是由张祖桦起草的,后经多人多次修改,仍不尽如人意。我们希望以共同的智慧来完善这个政治文本。很自然,我们首先就想到晓波,也想到过×××、×××。我们在2008年9月去了无锡以后,又多次询问和催促晓波,了解文本修改的进度。
晓波被捕后,国家安全部门的官员对我们不闻不问,好像我们与《零八宪章》根本无关。2009年8月底,那时晓波已由监视居住转为逮捕。市国安局官员赶到延庆下营村来询问我们“十一”前的去向时,我们用明确的语言告诉他们:胡锦涛抓捕刘晓波纯属一着臭棋。谁都清楚,刘晓波是一个温和、理性的自由知识分子,连这么一个人都容不下,还谈什么“和谐社会”!丁还用讽刺的口吻对他们说:“刘晓波才53岁,正值壮年,比胡年轻,他才华过人,这难道就招胡锦涛和他的幕僚们的忌恨了?!”俗话说:一语成籤,现在居然判了他重刑11年!
2009年12月21日下午,晓波案开庭前两天,市国安局官员又来我们家,通知我们23日开庭之日不得外出。对此无理的横蛮要求,我们表示强烈抗议。同时又明确告诉他们:既然你们以《零八宪章》之罪起诉刘晓波,那么,我们不仅是首批签署者,而且还是最初的动议者,为什么《零八宪章》发表之后你们连问也不问我们?我们还提到前些天在网上以丁子霖名义发出的一个倡议:“我认为‘与晓波共同担当’,不能只是一种表态,必须在其强行审判时付诸行动。因此,我们建议,当晓波审判之日,希望有尽可能多的(除年迈病弱者)联署者,赴法庭外陪审。……”你们要是认为此举为“煽动”,那我对此负全部责任。安全局官员对此一声不啃。
我们知道,每次国安局官员来与我们面谈,他们都会向上级汇报的。上述两次关于《零八宪章》的谈话也不会例外。那么,为什么他们竟然没有一点反应呢?
在这篇文章即将结束的时候。我们郑重地声明:中国是现今世界上最大的一个不自由国家,在已经过去的二十多年时间里,海内外众多有识之士,为争取中国人获得诺贝尔和平奖做出了不懈的努力,但至今未能成功。我们认为,刘晓波博士以其二十年之抗争,秉持和平、理性、非暴力的原则,为国人树立了榜样。他参与起草并发起签署《零八宪章》,为我们中国描绘了一幅民主宪政的蓝图。为此,他被中国政府逮捕并被判11年徒刑。鉴于此,我们认为他有资格成为今年诺贝尔和平奖的中国候选人。
【民主中国】2010.0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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