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在的正义

我们的最令人震惊但又最不容置疑的发现之一是:恶常常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证明了它自身的愚蠢,就自己挫败了自己的目的。这并不是说,惩罚或报应会立即自动地跟上每一件恶行。但它的确意味着,借口自我保存而蓄意违反神的法则,会产生相反的自我毁灭的效果。这是我们从自己的体验中了解到的东西,对它可以用不同的方式作出解释。但是,看来我们从中可以得出的一个肯定无疑的结论是:社会生活受到某些法则的控制,这些法则比任何别的可称为决定性的因素都更加有力。所以,忽视这些法则,不仅仅是不义,而且肯定也是不智。也许正是这个缘故,亚里士多德和圣托马斯?阿奎那把谨慎列为基本美德之一。谨慎和愚蠢并不象某些新教和Gesinnungs(思想、信念)伦理学所说的那样在道德上是中立的。谨慎的人不仅仅看到了每一个具体情境中的各种可能性,而且也看到了社会生活的永恒法则给人的行为确定的那些界限。谨慎的人行为要有德,有德的人行为要谨慎。

确实,所有重大的历史行动都在不断地忽视着这些法则。但是在这个世界上大有关系的是:这种行动是否在原则上无视这些法则的,即好象它自身包含着证明自己有理的理由似的;在行动时是否还意识到了,破坏这些法则即使不可能避免,也仍然是一种罪过,只有立即恢复和尊重该法则,才能证明这个行动有理。当政治行动所宣称的目标是恢复法则,而不仅仅是明显的自我保存时,那并不必然是虚伪的说法。这个世界就是以这样一种方法安排好的,以至于深切地尊重这些绝对法则、尊重人权,也就是自我保存的最佳手段。虽然这些法则时常在必要时被打破,但是宣称那种必要是一种原则,任意玩弄这些法则,就肯定或迟或早会带来报应。历史的内在正义仅仅报偿和惩罚人的行为,而上帝的永恒正义则考验和裁判人的心灵。

品质的意义

除非我们有勇气为恢复人与人之间的健康而有益的包容而战斗,否则,一切人间价值都将被湮没在混乱之中。粗鲁地蔑视这种包容,同内心的不稳定一样,正是乱民的标志。因为,为赢得傲慢者的恩宠而大吵大闹、阿谀奉承,同自降到乱民的水平一样,正是变成乱民的途径。在自尊自重被放弃了的地方,在对人类品质的感受以及包容的力量衰退的地方,大混乱正在逼近。在为物质上的舒服而允许粗鲁无礼的地方,自尊自重就被放弃,防洪的闸门就被打开,而大混乱就会冲垮我们曾立誓要守卫的堤坝。这是对人性犯下的罪恶。在别的时代,为一切人的平等而奋斗,也许一直是基督徒的职责。然而在今天,我们职责是热情地捍卫人与人之间的包容意识。倘若我们为自己的利益而行动,倘若我们成了反社会的人,我们就将受到谴责。我们必须心平气和地接受那些低劣的讥嘲。它们是乱民们对于礼节和秩序的一成不变的抗议。迁就和动摇,就是没有意识到什么东西正处在危急之中,并且无疑大大有助于为那些高嘲辩护。我们目睹着社会各等级的差距正在被拉平,但是与此同时我们也看到,一种新的高贵的意识正在诞生,它正在从以前的各个社会阶级中把某些人集结到一起。高贵,是从自我牺牲、勇气以及对自己对社会的一种始终如一的责任感当中产生和发展起来的。它期待着对自己的应有的尊重,但也对他人表现出同样自然的尊重,不论他们的等级是高是低。自始至终,它都要求恢复失去了的对品质的意识,恢复以品质为基础的社会秩序。品质是一切形式的一致性的死。在社会方面,它意味着一切对地位的追逐的中止,意味着对“明星”的崇拜的中止。它要求人们的眼睛既要向上看,也要向下看,尤其在自己的密友的选择方面更是如此。在文化方面,它意味着从报纸和收音机返回书本,从狂热的活动返回从容的闲暇,从放荡挥霍返回冥想回忆,从强烈的感觉返回宁静的思考,从技巧返回艺术,从趋炎附势返回温良谦和,从虚张浮夸返回中庸平和。数量是彼此竞争的,而品质则互相补足。

同情

我们绝不能忘记,绝大多数人只是通过亲身的体验才学到智慧。第一,这说明了为什么能够事先采取预防措施的人是如此少有——人们总以为,自己到时候总能够以这样那样的方式克服危险。第二,这还说明了人们对别人的苦难麻木不仁的原因。同情与对临近灾难的畏惧是成比例地生长的。对于这种态度,有许多具有伦理根据的辩解。任何人也不想去同命运正面冲突;只有在面临实际的危险时,才会需要内心的呼唤和行动的力量。任何人都不能对这个世界上的一切苦难和不义负责任何人都不想把自己作为这个宇宙的法官。从心理上说,我们的想象力、敏感性和心理上的敏锐之匮乏,由于一种稳定的平静、一种不受扰动的专注力和一种对苦难的巨大包容性而得到了平衡。但是,从基督教的观点来看,这些起镇静作用的条件,没有一个能够补偿那个最重要的因素,即真正宽广的同情心之匮乏,基督在自己的时刻来临之前,一直没有遭受苦难,但是一当苦难来临,他就作为一个自由的人,伸出双手抓住了它,掌握了它。正如圣经告诉我们的,基督以自己的身体,承受了我们人类的一切苦难,似乎这些苦难都是他自己的一样(这是一种伟大的思想),并且完全自愿地忍受了这些苦难。当然,我们不是基督,我们不必用自己的任何行动或受难来救赎世界。我们不需要把这样一个无法忍受的重担加诸自身。我们不是主人,而只是历史之主(上帝)手中的工具。在他人受难之时,我们同情他们的能力是极其有限的。我们不是基督,但是,如果我们要成为基督徒,我们就必须通过负责的行动,通过抓住自己的“时刻”,通过象自由人那样面对危险,通过表现出一种并非出自畏惧、而是出自基督对一切受难者的解放和救赎的受的真正同情心,来展示出类似基督同情心的广度。袖手旁观,最不合乎基督之道。基督徒不需要等到自己亲身受难之时;基督为之而死的他的弟兄们的苦难,已足以唤醒他的积极的同情。

关于苦难

由于服从一项人间命令而遭受苦难,比起作为自由而负责的人承受苦难来,要容易得不可比拟。同别人一起遭受苦难,比起单独遭受苦难来,要容易得不可比拟。作为众所周知的英雄遭受苦难,比起默默无闻地、屈辱地遭受苦难来,要容易得不可比拟。遭受肉体死亡之苦难,比起忍受精神的苦难来,要容易得不可比拟。基督是作为自由人,孤独地、默默无闻的、屈辱地、在肉体上和精神上遭受苦难的,而且自那一天起,许许多多的基督徒已经同他一起经历苦难了。

编者注:很抱歉,忘记这段“节选”是从哪里来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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